我从小都晕车,但很奇怪的是,每个暑假要去姥姥家的长途车上,我从来都是精 神奕奕,别说晕眩了,就连困意都不曾干扰。那时候去姥姥家的小镇,车程要 4 小时,长途大巴吱扭吱扭摇晃着前进,隔着窗缝还不时飘来灰尘,对我来说都是美妙的讯号,预示着夏天的开始。
在姥姥家的暑假,如果以成年人看来,多少有些无趣,漫长的 2个月 60 天里, 不过就是在姥姥自家盖的砖瓦平房,和一个小院中度过。可我的记忆里,天光总是太短,暑假总是玩不够的。
早上不需要大人叫,伴着公鸡的鸣叫,借着微蒙天色,我就会一骨碌翻身起来, 一手拿着姥姥刚煮好的玉米或红薯,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端着鸡饲料,跟着姥姥去 喂饱自家养的 4、5 只鸡儿。那就着鸡棚完成的早餐,今天一定会让不少家长皱鼻咂舌,我却忙着研究鸡儿们睡觉是靠墙站着,还是双腿轮换,它们睡觉时眼睛 睁着还是闭着。至于饮食卫生、进餐环境,从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中。
我的童年当然是没有手机的,其实,连电视也是顾不上看的,要忙着去隔壁邻居 家的菜地挖宝,虽然不过是几颗埋在泥土里的萝卜。或者,跑到后排爷爷家看他如何磨豆腐,趁热用卤水点好的豆腐,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明明知道烫舌头, 也引诱着我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下去。
还有每天要观察生长进度的葡萄树,自家种的葡萄当然是不用农药的,所以通常要等到 8 月下旬才会成熟。我就掰着手指头心里念叨啊,“等我开学它不熟咋办? “ ”明明知道我暑假要来,姥爷就不能早点种葡萄嘛?“ 实在耐不住,总是揪下一个葡萄来吃,只有枣核大小的葡萄,皮又厚又涩,果实也坚硬像石头,不像 成熟的葡萄柔软且色泽透澈。一口咬下去,能立刻把脸拧成核桃状,只好作罢, 不甘心的等它慢慢由冷峻的青,转变成带些浅黄,或泛白的色调,这时,才算葡萄真正成熟。也是我每次假期结束会装满满一大包回去的战利品。
对小孩来说,午觉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实在被大人管得狠了,就紧紧闭上眼睛, 故意放大呼吸声,假装已经沉睡。心里却暗暗勾画着、细数着等会儿要挨个玩的游戏。直到听到身边姥姥的呼吸变得均匀,伴着细微起伏的鼾声,我就会像个泥 鳅一样,从被底溜下去,猫一样的踮着脚尖出门。卧室的门总是不合时宜的“嗞忸”一声。姥姥一翻身,我脖子一缩,加速窜出去,因为知道她睡意浓着,而我, 一定要加速前往自己的午后游乐场。
我们的游乐场很简单,舅舅会提前找工地上的师傅卸下一堆细软的沙,1 米多的小沙堆足够我们玩过儿一整个夏天。星期一是堆砌桥梁和堡垒,假装与敌人展开的激烈战役,星期二捏鸡蛋、堆蛋糕,开起杂货铺。还会“偷”出一些姥姥厨 房里的各种调味料,加了香油的沙面团,或是拌了辣椒面的沙味炒粉,经常换来的是我和小伙伴们满意的笑容,以及姥姥午睡醒来后满脸无奈,假装生气的面容。
等晚饭的时间,是我一天的高光时刻,会邀请小伙伴爬上房顶,二舅的五十铃皮卡车刚好是我们的梯子,面冲着夕阳,太阳那么大那么圆,把地面、姥姥家的砖墙面,照得金光闪闪。然后,我们看着自己的身上出现一道光晕,快速的沿着脚、 小腿、大腿、手掌、胸口再到脸颊被光环笼罩,从浅珊瑚逐渐变成金橘色。
这个过程总是快的让人有些心疼,我们这群一直叽叽呱呱的孩童也会一致的收声, 安静欣赏这个夕阳亲吻自己的过程,不需要有成人在身边指导我们天空有多美, 大自然自己会说话。
写下这篇文字的前夜,妈妈回到姥姥的旧房去收拾杂物,发回的手机图片里, 那个小小的平房变得灰暗破旧,姥姥走过的门槛,擦过的每一件家具也有十多年 没人打理。 但还好,房子会衰败,人会离开,而记忆,只要你想起,就是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