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您，还好吗？

写下这个题目，心底泛起难以名状的忧伤！很想您，想听您说您年轻时的故事……天堂的夜晚是否也漆黑漫长？天堂里是否也有迷茫？

麦子已经灌浆饱满成青黄青黄，微风起时，会有麦浪衔着热气掠过发丝，会有麦香随这温润的风夹杂着微甜扑鼻，总是忍不住想起您！记得七年前，也是麦子成熟时，我下班回家，听父亲提到您不舒服，但又不愿意过来检查身体。还没坐稳，我就拿起电话执意要跟您通话，态度坚决语气强烈，只记得，当时您在电话里笑笑，说等麦收完就来县城医院检查，就这样我才放下电话，无忧无虑地端碗吃饭。父亲之后说，可能你爷爷是有心里负担，这个年龄的人一但身体不舒服会往不好的地方想……当时并没有感到自己语气中的鲁莽，多少年过去，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您迟迟不肯动身检查？是早就有不好的预感吗？

过完端午收完麦，您终还是来检查身体了，结果可想而知。父亲拿着化验单，反复看，总觉结果是错的，要求您再来检查……后来，父亲提起，就在您第二次来检查时，已经跟几个儿女说了这样一段话：如果病好了，便罢。如果是“瞎”（恶性）病，我自己手头还有钱，够治病就算了，不够了，你们几个可是都曾花过我的钱，你们每个人当时花多少，心里都有数，自己补上，我不想再让你们来回兑钱……想起您，一生带着两个叔叔跑车，后来年老也不愿休息而是在镇上做起粮油生意，直到生命最后，还留给几个孩子几百斤粮食（三大圈麦子，两大圈玉米和四袋黄豆还有几大袋子花生……）和一些钱……想到这些，作为儿女，他们怎能心安？！

有时候常会感慨，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是，生命中那么多的好人，终还是捱不过时光，无法不带病痛离去………您也一样。就在那个秋天，没有吃一口您辛勤付出收获的新麦面做的馍馍，就匆匆离去……八月十六这天，早早地，您便吆喝着两个姑姑给您洗漱，还要换上干净的衣服，说是等天亮医生查房后就要回家，父亲几个都不同意，姑姑在一旁抹泪，他们都知道，老话中提及，病重的老人要求洗漱和换衣不是什么好兆头。您却异常固执，天蒙蒙亮，您就指挥小叔，不停地把病号床横着来回摆弄，他不得其解，抱怨起您来，直到出院的担架抬到病房，您的几个儿女当时都哭了，您这是为了方便担架的进出！后来，小叔说，当时的您已经失声，只用手势和表情表示自己不能用医院的被褥，随即换上从我家里拿去的被褥接着是二叔家的，轮番换着，但都没能让您满意，最后，小叔从街上买来一床被褥，您才不再做声……您是怕，弥留之际沾染了医院的被褥吗？甚至是儿子家里的，也不愿留下丝毫污渍？……您对死亡也是惧怕的，对吗？听父亲说，您当时不愿火葬，但又知道丧葬制度严苛，怕儿女为难。一个早上，对陪夜的父亲提起，“昨晚我是不是又说梦话了？梦见跟火葬场的人吵架呢……”难以想象，您在生前经历怎样的挣扎？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八月十六，这是怎样的日子？与我的婚期只差一个月，我并不知道，在您住院期间，还曾给父亲塞过一个红包，说是给孙女女婿的见面礼钱……今天再追忆这些，仍泪洒衣襟，就在婚礼当天，再难行跪拜之礼，慌乱间，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您的遗照……还记得，送您走那天，父亲哭的像个孩子，是啊！从此，在生活的角色里，父亲只能是父亲丈夫而再不能是儿子了，再不能隔三差五陪您吃顿饭，跟您聊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该享天年时，您走了！而今想起，怎能没有戚戚？！

又一年粽子飘香季，您是否还记得，那时端午，还是孩子的我们多么快乐无忧？记忆中，每到这天一大早，您便掏钱让我们提着篮子到几里以外的镇上买粽子。我和两个弟弟三个人像过年一样，高高兴兴，一路上唱着歌，几乎是跑着到镇上，远远地就闻到苇叶的清香和着糯米的黏甜，真是让人忍不住味蕾大开。我们三个人围着盛满粽子的大祸前，酣畅地闻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煮粽子的老爷爷聊着天。弟弟嘴甜，聊天时报上您的大名，临走那位爷爷还会给我们多加几个，满满的一篮粽子，我们几个人轮替着拿，一路上偷偷吃上几个，囫囵而咽，不知不觉到家已是吃早饭时间。您总会把一篮子粽子如数平均分成三份，让我们满载而归。现在想起，那软软的，黏黏的，甜甜的口感，溶入苇叶的清香已不仅在嘴里得到了印证，它粘附在大脑里，日久弥香……这大概是留在我童年里印象最深的美味了！

从小我就喜欢别人跟我讲老故事，最喜欢还是听您讲。记得您给我说起，那些饥荒年代，种植技术落后，家里人口又多，很多家庄稼粮食都不够吃，我们家也一样。那时，您在镇上，不知托谁关系，拿回来半袋子化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人还不知道化肥为何物），趁着晚上的月光，您和奶奶偷偷将半袋肥料全部放在一小块玉米地里，眼中充满喜悦，用您的话说，您和奶奶激动地一个晚上都没睡觉。眼瞅别人庄稼地里的苞谷皮儿泛黄，我们家的地里还是一片青色，害得奶奶一直埋怨，唯恐丢了一家人的口粮，毁了一地庄稼……不过，后来印证，你们当时盲目的施肥方法却从此让我们家再也没有挨过饿！到现在我一直都可以想象出来当时的情形，还能忆起您说“我们家从此再也没有挨过饿”这句话时，脸上泛出的笑意……

十几岁时，我羡慕二十几岁的人，羡慕他们成熟美丽，可以为青春做主；二十几岁时，我想让时光一跃而起到三十多岁，只因不用纠结与诸多选择的无奈；如今早已年过而立，却想要过到苍苍白发的古稀之年，厌倦于前途渺茫充满困顿……如果有来生，做一只蜗牛可好？天冷或者碰壁，都可以将身体藏于躯壳之中，慢慢舔舐……您该笑我了吧？今晚又想起您，经历饥荒年代，经历颠沛流离，是否有空隙来对生活稍微抱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