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从植物园的北门缓步而入,阳光的灼热似乎瞬间被蔽日的浓荫削弱了不少。虽时节已过白露,但目之所及,仍旧是绿意葱葱。只有脚下飘落的几片枫香叶,像是秋日漫不经心显露出的眉眼。
每个时节,就总是为一种花开所牵动着。前些日子,听闻彼岸花已开成一片花海了,心下便惦念着,如今终于成行,心情好不雀跃。
说起彼岸花,许多人心中大概都会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或觉得它神秘妖冶,或觉得它阴森诡异,更有甚者,视其为“死亡之花”。若此花出现在日本动漫里,估计周身一定散发着青黑色的怨气……据说,彼岸花这个名字就源自日本,相比国人的避之不及,他们倒对此花青睐有加。
这似乎也并不费解。日本原是一个岛国,妖怪文化盛行,且自然灾害频发,使得人们对生命的短暂和人生的无常,有着一种更为深刻的体验。所有美好的事物,亦如樱花,终是倏忽而逝,是为物哀。而中国的生命哲学是积极入世的,如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对死亡多避而不谈。
而且,彼岸花的生长环境,多是潮湿阴暗的溪边或林间坡地,全身又有小毒,在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长编》中,就被收录为毒草一类。加之各种影视剧的渲染传播,使得此花的种种传说越发得扑朔迷离。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彼岸花在植物界的正统名字——石蒜。虽然后者一听,就像个没有故事的普通人,着实缺少点奇幻色彩。
对于我来说,彼岸花的美,更在于给人一种不期而遇的惊艳。因为石蒜属的花,开花不长叶,长叶不见花(不像其他植物,地面上留有枝干或叶子让人知道),每每出门散步,你总不能提前预料会在何处与它相遇。常常不经意间的一个低头或远眺,它就唐突地闯进了你的眼眸!而且由不得你挪开视线。
她自信,在一片绿意中,她那摇曳着纤细花杆的楚楚身姿,是绝对可以摄人心魄的!只是,没了绿叶的装点,她的美显得有点单薄,有点落寞。
这又让人不由地想起那个凄美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两个妖精守护着彼岸花,一个是花妖曼珠,一个是叶妖精沙华。几千年的岁月里,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却无法得见。直到有一天,两人决定违背神的旨意偷偷地在一起,那一年的花开,也因为有了绿叶的衬托显得更加美艳动人。但纸终是包不住火,神知道后,将他们打入了轮回,生生世世不能在一起……
不过,真爱又何必朝夕相依。草木大多在秋冬季节枯萎,而彼岸花,当花朵凋谢后,依然有绿叶从泥土中抽出,接受阳光的沐浴,从而制造更多的养分藏于鳞茎中,来年才有足够的能量迎来新一轮的绽放。如此,花与叶虽不曾相见,彼此的生命却早已交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
其实,石蒜属的花,是一个大家族,且色彩缤纷。除了广为人知的彼岸花,在城市花圃中,比较常见的,大概要属黄色的“忽地笑”了。多可爱的名字,让人忍不住噗呲一笑。而且,花如其名,气质和彼岸花迥然不同:一个如初生的太阳,朝气蓬勃;一个如日落时的夕阳,明艳中又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
这次去杭州植物园,虽也有看到红色、淡粉、浅黄色的石蒜花开在草丛中,但成一丛丛、一片片之势的,还是以“忽地笑”居多。它的花型也比较硕大,一根细长的茎杆如箭冒出,擎着六七朵如龙爪般皱缩反卷的花,在风中摇曳着,须状的花蕊从花心处伸展而出,平添几分动人风姿。这时候,若恰好有一缕阳光穿过枝桠间的缝隙,洒落在黄色的花瓣上,真如林间仙子灿然一笑,耀眼迷人。
我和女儿走在林间小道上,一路为花奔忙,兴致盎然,不时她高喊一声“妈妈,这里也有!”,或者我大叫一声:“那边,那边,也开了好多!”。我眼里只顾着看花,一脚没入草丛中,便惊得蚂蚱频频跃起,直跳到石蒜花卷曲的花瓣上。
“谁呀?谁呀?这么粗鲁无礼!”
“对不起,对不起,小蚂蚱!谁让花儿这样美丽。”
果然,美丽的事物容易让人忘乎所以,游客们早就把此花自带毒性这一回事抛到了脑后,不少打扮俏丽的女子,径直钻入林中,一脸贴花,闭眼做陶醉状,以期将秋日人花相依的身影定格在照片中。
九月里,池里的荷花大半已然开败,褐色的莲蓬纷纷低下了头。唯见旁边的坡地上,红色的石蒜花在午后的阳光里肆意地开放着……一只只黑色的蚂蚁,沿着细长的花丝、皱缩的花瓣悠闲漫游,我凝望着这朵花,仿佛在凝望着一个完满自足的世界,如同有一个更广博的存在,也许此刻正在高处凝望着我。
据说,杭州园文局为了迎接亚运会,曾在城里种植了超过100万个石蒜种球。虽然这场盛事,因为疫情从2022年推迟到今年,不过这个秋天,总算可以不负花期了。
摄于杭州植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