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沅弟(5)【1103】2024-10-12(2)
下面我们再来说说此次曾氏复出的背景。
随着湘军水陆二师在江西战场上的连连得手,咸丰八年二月,石达开率部撤离江西。由饶州(今鄱阳)、广信(今属上饶)一带转入浙江,很快便攻占常州(今常山,属衢州)、江山(与常山毗邻,属衢州)等地,并向衢州发起围攻。浙江(长三角重要地区,首府杭州)乃富庶之区,历来是粮饷的重要之地。浙江的局面,令朝廷和湘军首领们担忧。
这时,有关很有见识的御史李鹤年(1827年-1890年,字子和,号雪樵,奉天义州今辽宁义县人。清朝后期官员。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官至河南巡抚、河东河道总督。)上奏,请求朝廷速命曾国藩复出,带领旧部援救浙江。在此之前,朝廷原本是调绿营将领提督衔总兵周天受任浙江援军统领的,但因资望浅,不足以服湘军之众,于是改调钦差大臣、江宁将军满人和春,恰遇和春生病,不能就任。朝廷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统领,李鹤年的奏请恰逢其时,咸丰帝立即允准。五月二十一日,颁发上谕:“东南大局攸关,必须声威素著之大员督率各军,方能措置裕如。曾国藩开缺回籍,计将服阕que(守丧期满除服)······前谕耆龄饬令萧启正、张运兰、王开化等驰援浙江,该员等系曾国藩旧部,所带勇丁,待曾国藩调遣,可期得力。本日已明降谕旨。令曾国藩驰驿前往浙江办理军务。”
与此同时,湖南巡抚骆秉章在与左宗棠、胡林翼等人商量后也向朝廷上了一道请曾氏复出折,其理由与李鹤年同:“现在援江各军将领,均前侍郎曾国藩所深知之人,非其同乡、即其旧部,若令其统带赴浙,则将士一心,于大局必有所济。”并同意每月由湖南湖北两省各筹饷银二万两。这道奏折也很快地得到咸丰帝的嘉奖。
曾氏正处在日夜反思检讨、痛悔因失误而造成自己创业别人立功的难堪局面,深恐军事进展快速,不日将下江宁获全胜,欲作补救都已来不及的时候,突然天降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不欣喜,不抓紧?何况,经愧悔而彻悟、已进入黄老之门的曾氏,也已经意识到先前那种怨天尤人、伸手要官要权的做法亦不妥当。就这样,谕旨一旦到达黄金堂,他便精神立振,忡忧之症瞬间消失。按礼制,他还有一年多的丧期;论职守,他依然只是虚悬客寄。所有这些,现在他统统都不再提了。
浙江之行,还给她带来另一层欣喜,那便是他记得其父对他说过的一桩旧事。
他父亲少时在南岳烧香抽签,抽得的签文为“双珠齐入手,光彩耀杭州”。这两句签文模糊含混,可以作多种解释,相信少年时的竹亭公看到签文时的第一想法决不会是“吾诸子当有二人官浙”,而首先想到的会是自身。只是在许多年后对自身的发达彻底绝望后,才将这句模糊的签文与儿子的前程联系起来。然而曾氏却很高兴,他将“双珠”明确地定在他与老九的身上,相信此行必定是成功的。毫无疑问,曾氏是个头脑清醒、脚踏实地的人。但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却是另外的一种心态。晚年的曾氏还说过“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传万世”的话。作为名言,此话流传甚广。究竟如何理解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呢?这个问题且留待以后再来评说,现在言归正传。
诸多因素加在一起,曾氏一改咸丰二年与咸丰七年两次对谕旨的谢绝与讨价还价,奉旨三天后便启程。一面调兵遣将,一面遍拜长沙官场,以弥补先前不与官场相通问的大缺陷。一年前,他匆忙丢掉江西战场那个烂摊子奔丧回家,湖南官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尤以左宗棠的肆口谩骂,令他既愧又撼。皈依黄老后的曾氏,不再计较昔日的怨隙,放下卿贰大臣的架子,亲自到左宗棠家,去看望这个心高气傲的布衣师爷,并请左以篆体书写自己所拟的“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的对联,以示捐弃前嫌,不念旧恶,愿与左友好如初。曾氏这一番转变果然收敛显著,长沙官场也因此宽恕了他,每月二万饷银源源不断地从湖南解往前线,给予复出的曾氏以强有力的资助。曾氏与太平军一较长短的事业,从此走上了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