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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很烧脑,有些事,想记未见得记住;有些事,想忘却永远忘不了……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多钟,随着一声惊心的震响,在我一生中的知青生涯上打印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灵阴影,这一闪的瞬间是我生死交错的结点。我活了下来,他~大队书记邱洪走了,永不回头地离开家人,离开社员,离开人间。
老实说,年轻的他,二十三岁,正处风华,刚刚上任不久的大队党支部书记,雄心正壮,大志才展却失去了为家人、社员、村民服务的更多机会,实在可惜,令人唏嘘。也留给了家人无限的哀痛。
还是从头说起吧。半个多月前,根据公社党委和生产大队“田边打井,抗旱备灌”的指示精神,生产小队做了具体的工作安排。二管子沟口那块山脚平地,被确定为第一口深井的定点。因冬闲活少,一部分人在场院打场,一小部分人施工打井。这口井挖了十多天,口径有五米多宽,井深也有了四、五米。由于到了一定深度,从井下一次性往上扔土石太吃力,就靠边侧,用圆木和厚板子搭了个倒土平台,分两层上翻倒土。因为队里有了急活,所以抽走了打井的人,这挖井的活也就暂停下来。
过了几天,时间来到十二月二十一号,第二天就是冬至,公社准备召开全社年度三级干部会议暨公社、大队、小队主要领导会议,总结当年、重点研究来年工作的计划。
早晨,队长派活,李副队长领几个男劳力加上五六个男女知青继续打井。到现场一看,几天没来,井下已形成很厚的冻层,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儿,这样只能集中一点,用尖镐刨,钎子钎,撬棍撬,先打透一个小洞,掏出浠泥,冻层足有二尺多厚,最后决定用炮药爆破。
中午吃完饭,队长派人把所需要的炮药雷管等物品领来。这是搞农田基本建设时,对口帮扶单位露天煤矿支援的散装炮药,数量很多但质量不是太好。修梯田、开石场时用了一部分,剩下的堆在仓库一角。这次打井又派上了用场。
在当时农村使用炮药爆破的现象很普遍,但大多都没有专业人员负责或经过严格的专业培训,都是些胆大心细争强的年轻人主动承担,边试边干逐步积累经验,进而成了这方面的能手。可今天这些打井人中,缺少这样的能手。队长不得不想法调剂。
大队书记邱洪这几天正在与班子成员沟通、研究来年工作的盘子,准备参加公社三级干部会议的材料,现已基本定夺。在大队部里憋了几天,现在来年工作思路清晰了,思想上的压力也就减轻了许多。听说小队又接茬打井,就想去现场看看“打井备灌"的具体落实情况。顺便在现场出点儿力,放松放松筋骨。大队主要领导平时挣的是大队工分儿,无论走到哪个小队,都顺手参加劳动,这样更便于接触社员群众,了解各队的实际情况。
到了现场看到大家都在忙碌,重点是几个人在包炸药包,“大家干得挺快呀,打这么深啦?"书记同大家打个招呼。
李队长答到:“是啊,撂了几天功夫,冻这么厚,镐刨不动,就得放炮崩。这几个笨鳖,对放炮没一个透溜的,还愁找谁呢"。
“看来我来的真是时候,这活我专业啊",说着就伸手忙活,原来的几人,马上退而求其次,当下手了。
“书记大架屈尊了,你们几个学着点,咱书记当年可是石场爆破组的一把炮手哇"。
“别听他吹我,拿块儿那张大点的塑料布”书记边指挥边示范。铺上折叠的塑料布,装了两锹散炮药,中间埋上雷管儿连接不到两米长的导火索,从下边往上兜盖塑料布,再左右两侧,最后把上边的拉下裹紧,从一角探出导火索,方方正正,紧紧绷绷,上下左右各三道井字交叉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动作麻利,又不慌乱,看得大家象欣赏艺术品一样过瘾,不由得“啧啧”称赞!
随后,让两个人跟他操作,其他人一律出井,李队长带着社员去场院打场,安排知青留下来,准备炮后清渣。我与另一名男知青李俊在井下配合邱书记装炮药。先用尖锹端着药包往冻层下横掏的炮洞里探送,哪有卡堵清哪儿,慢慢的送到一锹把长的距离,到了里端后,又慢慢的把铁锹撤了出来,然后用木杠探里顶实几下,再逐渐填满泥土,边填边㨃(duǐ),最后把口封好,露出一米多长的炮捻子(导火索),然后邱书记让我俩赶紧上去带领知青撤到安全地方。
我上来后,把青年朝着场院方向撵走,等待邱书记点火,他把导火索捋好,把捻头儿搭在高出的石头上,避免水浸,就用打火机点燃,迅速蹬上侧台儿,几步就上来了,我伸手拽上他手,一块跑了起来……可是跑了一段距离,他有些犹豫,放慢了脚步,跟我说:“这炮不一定能响,药太潮”,我说“行啦,等一会吧”,我们继续朝前走着。
简单插段我的情况吧。一九六九年,林彪搞个北方一级战备,疏散城市人口。四平处于战备要道,更是战略重点城市。所以在四平市总工会工作的父亲,家属是必须疏散对象之一了。没二话,主动要求回家乡辽宁山区,因为爷爷孤身一人,又只有父亲这一个独生子。这样我们全家大人小孩一律随父回到老家树基沟王小堡。后来讯速变为“五七”战士,吃了农村的返销粮,从此断了我们“城市人儿”的“念儿”。我转到树基沟育红二校读小学五年。一九七五年七月末中学毕业,下乡到北三家公社树基沟大队第一生产队成为知青。此时我已下乡四个多月了。
母亲常年有病,加之到乡下后,思想压抑,郁闷失落,孩子多(我们姊弟七个)生活困难,无钱医病,病情逐渐发展到卧床不起的状态了,每天缱绻在不热的炕上倒气儿,又因我的下乡离家,心生惦念,又多了一层牵挂。
这天下午一过两点多钟,冬至的屋里自然暗淡失光,母亲蜇伏在炕沿边枕头上,背朝上披着小被,起伏很大,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楚的梦话,一遍一遍的不停。姐姐在外屋切菜,洗米,准备做晚饭了,听到母亲不停地嘟囔,进屋问“妈,你说什么呢?烧糊涂了吧?说的啥我们都听不清啊?”
“玉旗呗,就站在我这头置上哭,我没事儿,快叫他回去吧"离妈近,姐姐听清了。
“妈,玉旗不是下乡了吗?,这会可能在队里干活呢吧"姐姐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你说吓人不?大白天的这是真魂出窍啦?
“啊啊,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母亲清醒了。
接着前茬,邱洪本不信这炮能响,更放慢脚步,卷了一根纸烟,点着猛吸几口,“不行,不行,这炮不能响"转身就往回抹,我一把拽住他,“你忙啥,等一会儿,把烟抽完"。他免强又抽了两口烟,“真的不响了”。回身跑去,这回我没拽住,也就不太情愿地跟了回去,同回的还有李俊,其他知青也就跟在后面。我俩走到井边时,邱书记早已三下两下的踩着边坑下到了井底,我在井边脚下是倒土台,心想一会儿直接跳到台上,省事儿;李俊到我斜对面准备下蹲落脚蹬边坑,就在这时邱洪说了一句“没事了”,伸手弯腰就拽了炮捻,只见一股黑烟冲起,“轰隆”一声巨雷炸响,把我俩喷震坐地,眼前一片黑烟,双耳顿时失音,头上身边的土石哗哗如乱雨砸落在身边,万幸的是我的腿上、李俊的头上只挨一处击打,不重。我们失魂落魄,向傻子一样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一声巨响,不少人家的窗纸震破,家中的老少慌恐至极;全体打场的人们愕然失魄;多数的牲畜乱窜惊悚;就连三里开外的蔬菜队干活的人们都预感不祥~~“树基沟打井放炮崩出个大树茬子,要出事儿"这是他们过后的议论。
当场院的人们赶来时,我们也缓过神儿来纷纷下井找人。原来搭建的倒土平台连木板带立木已不见踪影,后来发现飞出百米开外的山坡上。队长指挥:不许动用锹镐,只用双手扒翻,以免伤人。大家心急如焚,争分夺秒,有的把手指都抠出了血,突然发现了一个笔帽儿,就信心倍增,哪里想到,那么大个活人,怎能盖得丝毫不露啊。这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说话了:“你们别挖了,在这儿呢",我好生奇怪,何时上去的呢?出井一看,井边堆积的土石多得象一座小山,邱洪就俯卧在“小山"的下边,一动不动,大家层层围住,不敢伸手去碰。我站在“山"巅处,正对着他的头部,心中响起了山、水的悲鸣,还是我心血的涌动?
这时有个过路的“楞头青"车老板从北三家回来经过这里,见围观这么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挤进人群见一个人在地上趴着,不知深浅地一手拎起肩膀,“啊呀”,整个脸部全无,只有鲜红和脑白,不动时有头皮搭拉着看不到,这一掀让人顿时目瞪口呆。他赶紧放下,急忙磕了个头,起身便走。
至此,家人,大队及公社领导都得此噩耗,速速赶到,家人、亲人及邻居的哭声撕心裂肺,震撼着整个村庄,打动着每个人的心房,这么年轻,这么突然,让谁能接受得了啊?
队长安排人摘下大队部一扇门板,将邱书记搬挪放上蒙盖一块白布,六个年轻人抬起,抬向哪里,让人毫无准备呀!有老者说,抬家吧,总得从家走吧。
这时公社驻大队工作组的陈同志,传达了公社王副书记(工作组组长)的临时动意:到大队,设灵棚吊唁,在工作岗位上倒下的共产党的支部书记,活着是家里的人,死了就完全是党的人了,要负责到底,这对家属是个慰藉,对死者也是个交待。
大家一步步跟着,低缓地前行,直奔大队部旁的“赤脚医生”站暂且安顿。由大队党支部向公社党委正式报告情况,听取公社党委的指示意见。晚上,支部的主要成员,大队干部等骨干人员给邱洪同志进行了整理遗容、换装、守灵、安慰家属等事宜。
下午四、五点钟,此消息迅速传遍本村、邻村及周边乡镇。“树基沟打井出事了”震惊了我家,母亲一直担心我在外的安危,马上打发二妹小丽到树基沟一探究竟,看到我尽管一脸的炮灰但真实地活着,就放心地回报平安了。
这一夜,是树基沟大队有史以来最慌乱、最不安静的一夜,同时又是最显真情的一夜。人们忙着扎花圈、设灵棚以及火化、追悼会、下葬一系列的事情以及相关的准备工作。
然而也是人间悲情的真切显像。
老母哭儿,肝肠寸断,泪腺涸竭;
妻子哭夫,嚎啕天地,呕心吐血;
姐姐哭弟,嘤嘤隐泣,发自衷心;
妹妹哭哥,唏嘘泣啜,痛心不已;
弟弟哭兄,愁云铁面,哽咽无声。
邱洪和姐姐是母亲带到邱家的,母亲已五十多岁了,清瘦,显老,看样子身体不太好,没见过她出来干过农活儿。到邱家后又生一儿二女。儿子和我是同班同学,那年我们都二十虚岁。
邱洪,已满二十三岁。结婚刚两年,妻子是北沟李堡的姑娘,青春,体丰,还算漂亮。儿子刚刚一岁半左右。
弟弟,刚才说了,我们同岁。妹妹,小我们两岁左右,还有一个更小些的。
姐姐,在外地工作,学校老师,文雅,有气质。
养父,年近六十,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在北三家综合厂干活。
一个平常之家,本来其睦融融,一下子一石击破水中天,天灾邪?人祸邪?……
我参加了追悼会,悼词中我所写的一些溢美赞颂肯定之词,不知是因拔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几乎都被划掉。
我参加了火化和送葬,埋于树基沟一个面向东方的山坡下,最后还是树基沟的山水包融了这位年轻的大队书记。
五十年来,没有关于他任何“追封”(烈士,公亡等)的消息……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