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林奇拿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了。
对此他只说了句:你们的口味可真是独特。
早在2002年之初,奥斯卡学院就欠他一座最佳导演奖,他的《穆赫兰道》以诡秘的梦境和虚实的变幻打破了常规的镜像,像座黑色的迷宫引我们入瓮。
但凡你看过大卫·林奇的作品,便会脱离其本身的甲壳,进入到其霓虹的内核,转变为近乎痴迷的感念,想象着一种“希区柯克”或者“弗洛伊德”的骇人故事。这就是大卫·林奇,他像一个刽子手,又似一个造梦家,把真正的电影魅力挥洒得如此透彻,如此神秘,又如此诡谲。
并非所有人都爱大卫·林奇,也印证了他个人思想里的“怪诞”一词并不喜闻乐见。或许早在1987年,奥斯卡就该把“最佳导演”给他。
何谓“最佳导演”,在其作品里挖掘出新一类的视听语言和美学感官,又将主题和精神内核完美契合,最终为我们呈现出一种未曾见的电影之味,这才是我们认定的最佳导演。《蓝丝绒》已具备大师所有的奇特元素,但奥斯卡说不给就不给,原因很简单,“你不是我们的菜——”
作为我的影史十佳之一,《蓝丝绒》的存在体系确实很另类,甚至于说,它不具备任何我将钟意的元素(我或许更看重一部电影的语言意境),它不如安东尼奥尼的《夜》那般让我沉迷,又不像《四百击》那般深邃,更不及《生命之树》的广阔。
那么我为什么在林奇所有的作品中,独独最爱这一部呢?它的风评和后世影响力不如《穆赫兰道》,就连《象人》可能都不及,但奇怪的是,它一直暗涌不断,勾起我对梦境的好奇,在很多年以来,我都能想到那抹蓝色的幻影,以及那首《Blue Velvet》。
01 一只被割下的耳朵
你渴望在大卫·林奇的电影中得到什么?
这是林奇艺术人格中我最神往的一件事,我期望在他的世界里得到什么?我并不爱他的叙事,也并不爱他的镜头语言,更不爱他的精神梦魇,奇怪,我就没有爱他的理由,我只是希望在他的世界里彻底做一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别笑话,他有这样的本事,任何导演或者说没有导演能够做到这一点。我看他的电影时,永远不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他的叙事风格并非传统线性和交叉,他比较自由,随意把故事置换成他想要的模样,《蓝丝绒》同样如此,从“一只被割下的耳朵”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进入到了第一层梦境。
弗洛伊德说过:童年时期的冲动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梦中。甚至可以说,我们梦中表现出来的欲望和欲望满足都来自于童年。
看大卫·林奇的电影,你只需要做好一个准备,那就是不要尝试去解构它,一旦你解构,梦境便会支离破碎,精神便会分崩离析。
这是《蓝丝绒》最潜在意识的防御,林奇重组在一起只是为了把故事中心的表层彻底瓦解,徒留下最后的结局,那个男人发现了一只耳朵,于是他决定调查其中的秘密,他开始躲进衣橱内偷窥,却发现黑暗的硬核在一层层剥落,梦境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这个梦似乎是他潜意识下对自我的存疑。
第二层梦境的衍变宣告了他局内人的身份,原来他一直在这个梦里,从未游离过。
02 一个穿着蓝色丝绒的女人
林奇的语境中,色彩和空间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元素,只单说《蓝丝绒》,便把两者融合得形如枷锁,空间论的叙事语言也一直遭遇着挑战认知。
那个穿着蓝色丝绒的女人在自己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符号,这个符号若隐若现,却在男人的心中挥之不去,他参与到叙事之中,把自己的好奇构建在一个不确切的真相上,当他看到那个暴虐狂一次又一次释放自己的野性时,他也未曾冲出这层障碍,这源自于他童年梦境的惧怕,他的幻想和现实沦为了一种怯弱,他只是个偷窥妄想者,也是个挣扎着逃出牢笼的人。
而那个穿着蓝色丝绒的女人,唱着蓝色丝绒的女人,以其鬼魅而多情的形象屹立在故事中心,在场景的转变中,她逐渐变成了一个可悲的形象,这个梦境里,她是主导因素,主导着其他人的游离行为,不管是施虐者还是受虐者,她都在隐隐操控着这场梦境。
直到荒诞的世界沦为一团糟粕,糟粕后的黎明,阳光苏醒,照耀在一个小镇之家,男人的第三层梦境,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是林奇独有的价值体现,他的故事一直都是随着精神在衍变,或者说他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叙事系统,他镜头中的场景和人物都是一张白纸,当精神开始蔓延,白纸才会放肆地勾勒出图案。
但另之,他的人物同样富有渲染力,在你身处其境之后,就会跟随人物性格而产生共情,最后你才会被某种精神感官打动,其辩证的结果很巧妙,看林奇的作品,先是语境,再是情绪,最后才产生共鸣。
尽管你可能不会得到第三种,但结果并不会影响他拓展出的新型电影语言世界,犹如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暗黑、诡异、叵测、猖獗、灵异、怪诞、荒芜、斑斓。
就像岩浆的不断迸涌,沿袭着我们的情感地表,经过时间的累计,慢慢渗透你的精神,你很难察觉原来你爱上了大卫·林奇的电影,你需要他来给你造梦,你更需要在他的地形世界中沉睡。
03 一个银发飘飘的男人
在众多导演之中,林奇的行为动态意识,都是很纯粹的。看上去他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不爱笑,一头银发,若无似有的笑容,嘴角像藏着一把深邃的刀片。很多人迷恋他全然是他的影像风格,但我却不尽然,我更关注他本身的价值,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才能拍出这些电影?
这像是一种灵魂拷问吗?
大卫·林奇的作品并不多,这些年来,他更无心搭理电影行业,甚至觉得没人再去大银幕上看电影了,说起这时像是一个爱抱怨的小孩。他并不极端,不像某些导演炮轰连连,愤世嫉俗,自我主义。他永远都很和蔼,没有太离奇的新闻事件,也没有太大的言论指责,明知自己得到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仍旧不忘调侃大家的喜好,他把自己看做了一个爱做游戏的小孩,爱做梦,爱幻想,爱在自己的世界里灿烂无比。
《蓝丝绒》、《穆赫兰道》、《我心狂野》、《象人》、《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内陆帝国》、《橡皮头》,在他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精神相结合的作品里,有互相沉沦的故事,有离经叛道之人,更有《史崔特先生的故事》这般温柔之行。
如果把每一部电影看做林奇对自我的结构,那么我们能够看懂他吗?在他揭示文明的荒诞和梦境的虚无之后,我们还能看清楚他吗?
不能,因为林奇告诉我们一个真相:永远不要解构自我。
这个银发飘飘的男人,在数十年创作世界中,为我们展现了大千世界的另一层空间,那个空间里,有你渴望却害怕的一切,也有着你不敢触及的一切,更有你爱不释手的一切。
如果电影有一百种可能性,林奇就是那一百零一种,你永远看不透他要做什么?却永远为之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