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道儿(下部之二)

46

“打前站”、“号房子”,这两件事儿,别人不熟,可司务长姜清军不但熟,还门儿清儿。

在后勤训练大队当学员那两年,教官真的没少讲,书本儿上的知识也没少学。

可是,能够把在教室里,耳朵里听到的那些理论,融汇贯通到实际工作中,痛快痛快嘴皮子还行,说起来都很容易,但是,做好了却很难。

一但部队呼呼啦啦地几百几千号人马拉出去,想要在每一个环节,都能保证不出大的纰漏,没点儿真本事,光靠吹牛皮,或想当然,到时候一定会“啪啪”打脸的。

白白净净的脸,说话不说话,那对大眼睛都总是在忽闪着,瘦瘦高高的身材,一点儿都不打弯儿。论颜值,绝对不会比那些粉丝众多的小鲜肉们差多少。

可干起活来,下手那叫一个快,只要他在,根本不用担心他能不能抢到先手。

相同的时间里,一起授领的任务,在没有任何区别的区域内,让以急行军,甚至强行军的速度,一口气赶了几十公里的崎岖山路、雪路的官兵们,一到大休息的地方,就能住进烧好热炕的房子,喝上滚热的开水,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没有门道儿、还真对不起这些一脸白霜,一身疲惫的战士。

“打前站”的几个人,在大解放车颠簸的车蓬里,姜清军就给他们几个人,做了明确的分工。他自己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与一路上所有的大休息地点,主动找当地的村屯长们对接。争取他们的支持,把相对集中区域的房源,提供出来,把全连官兵的住处摆布好。力争不打乱建制,以求便于管理和集结。

参与打前站的所有人,大部分都是炊事班里的老人儿,对野营拉练时,“打前站”里面,怎么设营、如何跟当地百姓联络好感情,主要是让老百姓把号下来的房子里面的火炕,给烧热乎喽,这个很考验打前站人员的情商。所以,还没等姜清军开口,几个“老手儿”就已经毫无保留的,向几个第一次参加“打前站”的新人,贡献自己的宝贵经验了。

姜清军眯着眼睛,看着七嘴八舌、眉飞色舞地交流着各种各样经验的战士,时而插上一句半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微笑地听着。

他们有些招儿数,听着很不书面,也不正式,但是,与纯朴善良的老百姓打交道,太作做了,太矫情了,他们会相当抵触。想跟老百姓打成一片,不动点脑子,还真行不通。

47

地处内蒙古、辽宁、河北三省交界,冬至一过,天亮的那一刻,就将近六点。

赶在天亮之前,各连陆续吃完早饭,按照预定的计划,所有参加冬季实兵检验性演练的单位,以连为单位,清点人数之后,便一路纵队,在留守营区警卫士兵,那种持枪注目礼的目送下,离开营区,前往全团的集结地点。

跨出营区大门,转头再看,偌大的营区内,一片漆黑,一点儿灯亮儿都没有。

此时,沙石铺成的小路上,一队队官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旷野里回荡,渐渐消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卫生队那台车头喷着红十字的草绿色救护车,从后面慢慢悠悠地开了过来。经过我们身旁的时候,副驾驶位置的车窗吱吱作响的摇下来一半。

卫生队长徐茂林,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地用柔柔软软的苏州话,跟我和王安全打着招呼。

“二位,早上好哦!”

本来我对这个总是皮笑肉不笑,常常出现在团首长面前,屁颠儿屁颠儿地围前围后的人,就不怎么“感冒儿”,再加上前段时间,卫生队的几个女兵,有事没事儿地就打着到连队“巡诊”的旗号,往我们连里跑。

为了规避别的连队官兵们的闲话,也让连队这一百多号活力十足的小伙子们,不分散精力,我特意给卫生队长徐茂林打了一通电话,还算比较策略地表达了我的想法。就是:巡诊可以,但是最好派那些男医生,或者男卫生员来。

电话那头,他嘴上虽在“哼哈儿“地应承着,但是,话里话外却让我听出了——“你还挺封建”——这个弦外之音。

王安全看出了我此刻,并不想搭理徐茂林,便接过了话头儿。

“哟呵!徐大队长,这拉练可是锻练身体的最佳时机呀!我看你也别总窝在车里了,来,下来,陪俺哥俩走两步呗?”

司机李彦倒也机灵,见徐茂林扒着车窗,跟我们聊了起来,便有意把救护车开得很慢。

见我连“好脸儿”都不给他一个,徐茂林倒也识趣儿,便向王安全继续递橄榄枝。

“我坐的这台救护车,这次既是医疗保障车,又是收容车。一旦急行军或强行军开始后,咱们连里有人脚打泡啥的,别硬撑着啥。该上车,就上车。”

“我们五连的兵,可没有你那么娇贵。全身上下,该有老茧子的地方,那是一点都不缺。放心,还是把你的好心,连同你的座位,留给别人吧!”

我丝毫没有给这个能说会道的聪明人一点面子的意思。

48

一冬天的雪,似乎攒着劲儿,瞄着准儿。

部队前脚刚迈出营区,它就不请自来,没白没黑地下成了没完没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自带音效的风,蘸着指甲盖大小的雪片,把裸露在外的脸,抽得痛红。连续几天的大雪,把本来就很窄的崎岖山路,盖得严严实实。

好在担任先导的有分队,还有指挥车辆,我们连队,只要在编队里,瞄着车辙,踩着前面队伍的脚印,跟着走就是了。

作训股长杨志刚,坐在那台北京212型指挥车的副驾驶位置。两眼紧盯着手里拿着那沓,叠成手风琴形状的地形图。不时地用棉手闷子,擦着风档玻璃上灰白色的呵气。

尽管吉普车的暖风,一刻不停地对着风档玻璃吹着,但终抵不过东北地区,这段最低的气温。呵气成霜是瞬间完成的事情。一旦风档玻璃上挂上霜,再想除掉,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名义上这台北京212型吉普车是这次实兵检验性演习的唯一一台指挥车,此刻,坐在车里面的人,按理,应该是团里的最高指挥官——一号首长。可是连续几天的连宿营,带拉练的几百公里下来,坐在指挥车里,时间最长的,竟然是担任这次演练,具体执行导调任务的司令部的股长和参谋们。

此刻,一号首长团长靖大量,与参谋长吴桐一起,迈着大步,走在行军队伍的最前面。通信连的两个报务员,背着电台,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靖大量和吴桐,在高级陆军指挥学院上学时,是一个班的同学。虽然两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部队,但相同的部队经历,以及相似的军人家庭背景,让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哥们儿。

入校前,两个人可都是原部队出类拔萃的人物。同时被选拔到高级陆军指挥学院,被列入中高级军事指挥员重点培养之前,靖大量是原所在团的参谋长,吴桐是原边防师的作训科长。

两个铁哥们儿,作梦都没敢作过,一场轰动世界的精简整编,把这两个无话不说,入校之前,没有过一丝一缕交集的人,变成了一个部队的战友。

而且,这一变,就来了个横的。从肩膀头儿一般高的副团职,一个变成了一团之长,另一个,理应也该任用为团长的人,即使不任用为团长,也应该把入校前,团职之前那个“副”字取消的人,因精减整编,而造成的减少了许多建制单位的原因,不得不接受了原职安排。

49

对于这种安排,如果说吴桐没有想法,那纯粹是事不关己的扯。违心的话,就是说出花儿来,也不像人说的话。这个红脸儿汉子,宁愿让自己憋着,也坚决不吐一个,让鬼听到都会脸红心跳的字儿。

俩个人,如果不是同在陆军指挥学院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大院子的同一间宿舍里,一住便是两年?俩人如果不是有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还成了一个班里,掰不开,打不散的铁哥们儿那种缘分?就凭吴桐那直来直去的倔脾气,还真就有可能在搂不住火,想不通的时候,直接找上级首长讲道理去了。

可正是有了这份交情,才使得吴桐这个高高大大的北京汉子,变得出奇的理智。况且,做为大军区副参谋长的长子,见多识广荣辱不惊的那份大气。终究还是让他淡定从容地面对了这种安排。

靖大量很会当部队的一号首长。虽然作为指挥学院的高材生,被推荐到部队当了一团之长,自己对团里的全盘工作,特别是军事工作,无论是从摆布、掌控、一直到分寸的拿捏,做得都恰到好处。还很注重发挥团队所有人员的集体智慧,总是把同为部队首长的参谋长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你不把老同学这点儿骨髓榨干,你都不叫靖大量!”私下里,吴桐对着靖大量说的这句话,成了他唯一可以发泻一下自己,那怎么听,也听不出任何怪味儿的牢骚话。

一般人那点儿本事儿,还真入不了靖大量的法眼。

他对吴桐的军事指挥才能,特别是吴桐对司令机关,这个部队指挥中枢的建设,那些独特并且很超前的意识和设计,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早在陆军指挥学院,吴桐就属于那种平时话不多,但一涉及战例分析和研究,他瞬间就可以把兴奋点调整到最高。

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战术战役的推演过程中,经常跟教员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教员不得不以一句:“今天,究竟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来结束一场纷争。

一提到吴桐在战略战术研究方面的挑剔和较真儿,靖大量那是一脸的崇拜。

崇拜归崇拜,作为陆军指挥学院走出来的同门师兄弟,该有的独立思维,以及对战术领域的独特思考,那还是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和打乱的。

就拿这次部队整编之后,首次进行的实兵检验性演习来说,在那段紧张的室内模拟作业阶段,两个人那也是针对部队担负的新任务,各自坚守了好长一段时间自己的那套打法。

50

其实,谁都知道,与靖大量和吴桐两位,前后脚踏入迈出这所陆军指挥学院的外国学员中,就有六个总统,一位副总统,一位总理,和八位国防部长。

那就可想而知了,能迈出他们母校大门儿的这帮人,那是一般人嘛?那可真真儿的都不是“一班(般)”战士。

课堂上,教官如果把学员教成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那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

每个人对战场上那一个接着一个,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情况,作出的阅读、理解,和判断,各自都有一套自己独特的办法。所以,每个人做出的反应和处置,也都不尽相同。

这次实兵检验性演习,是靖大量担任这个团的团长之后,首次面临着演习的“重头戏”,就是要与参演部队那个友邻团的对抗环节。

这也是这次战区根据潜在的作战对象,和未来战场上可能预想到的几种情况之一,重点进行的战略设计之内的一个新课题。

战区能把这个年内重点研究的课题,放在靖大量这个团,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信任。也对他们通过这次演练,能够总结出来点儿真东西,真正为掌握未来战场的主动权,提供一些可借鉴的经验,抱着很大的期待。

“马上就是您二位老同学登台表演的时刻了。属于你们的舞台,表演得是不是精彩?可全看你们的了哈!”

师里的作战会议结束之后,师长康德才,特意把靖大量和吴桐喊到他的办公室,说了这段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靖大量和吴桐对视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康师长拍了拍靖大量的肩膀。

“现在,你们俩啥都不用说,我在基指,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

靖大量和吴桐两个人,从图上推演一开始,就一改平日里的那份和谐。立马儿就把眼睛瞪得血亮,瞬间都进到了战时的角色里,一点儿都没有谁让着谁的意思。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即使是图上作业,按照预案推演,就更不容有半点马虎。如果在某个环节上,糊涂一点点、勉强一丢丢,哪怕在战术考虑上遗漏了一个环节,那就不仅仅是对抗演练谁胜谁负的问题了。一定是关乎到战场上几千条鲜活的生命,和对战役全局主动权的掌控。

此时,两个同窗已经为了一个主要防御方向选择的问题,足足呛呛有两个钟头了。

靖大量一只手反复地在对着墙上的地形图量着,另一支手食指和中指间那支烟的烟蒂,已经弯成一大截。

吴桐右拳拄着下巴壳,两只眼睛始终就没离开过那块儿大沙盘。

他们两个人呛呛的时候,别人根本插不上嘴,也没办法插嘴。索性,大家都低着头,各忙各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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