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嗜赌成性,花五十元取来了我的三伯娘,却因彻夜不归冻死了唯一的亲生儿子。

上一期给大家讲述了因念书而得到受益晚年家庭幸福和睦的二伯和被牺牲掉的老黄牛般奉献一辈子的大伯孤苦凄凉的晚年的故事。今天继续来说一说排行老三,同样失去念书机会的三伯苦难的一生。

不过跟大伯不同的是,三伯的苦难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故事开始前,重复一下背景——

我奶,生育了六个叔伯和两个姑姑,在那个动荡清贫的年代这样的家庭在在村里为了响应脱文盲的指标一次次登门要求让孩子上学的时候,根本拿不出当时几块钱的学费去上学,更舍不得让家里失去一个放羊放牛的小劳力。

后来村里不少孩子去上学,我奶推着独轮车卖豆腐,手里每天有几毛钱进项,想着儿子们也该培养个识文写字的,便召开了家庭会议,最后拍板决定双数的去上学,单数的在家放羊放牛干农活。上学的也不能这么舒坦,放学回来要上山割草拾柴,完不成数量是没饭吃的。

听我爸说,三伯是弟兄们中最顽劣的,在大哥下地干活二哥努力学习的时候,三伯啥也不干,天天带着弟弟们爬墙揭瓦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三伯还爱打架闯祸,与小伙伴有矛盾了,动不动就去堵人家烟筒砸人家水缸偷人家鸡蛋,也是弟兄们中被爷爷揍得最多的一个。

那时候二伯放学回来想教三伯认几个字,三伯把铅笔头一扔,学那个干啥,哪有出去玩快活?不学不学!所以至今,三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会认。

其实弟兄们中,嘴甜会说的那个往往受父母偏爱,而混不吝的那个,也往往不会吃亏,因为都惹不起他。所以年少和年轻时候的三伯过得逍遥自在,早早的在村里批了宅基地,在我爷和弟兄们的帮助下撑起来五间房子的框架。

屋里大梁上好了,土炕夯起来了,院墙圈完了,去电焊厂焊了个当年时兴的大白铁皮门,而墙上刷大白,门窗按装玻璃,院里打水井这些事就属于家里活计了,我爷就不管了,他还要去帮剩下的儿子们挣钱撑房场。于是三伯跟着村里有见识的人去南方打工,说是挣钱回来收拾屋子。

三伯这一走,改变了他一生。

一整年过去了不见三伯回来,快过年了隔壁村有回来过年的人才给捎了个话说是三伯没攒下钱决定再干一年才回来。那时候消息闭塞根本无从下手找寻,况且我奶家人口众多,少一个不回来过年也感觉不出来,便随他去了。

我爸后来回忆,第二年三伯还是没回来,我爷奶忙着给儿子在村大队(后来叫村委会)要房场,忙着挣钱攒钱给儿子们娶媳妇根本顾不上寻找,第三年的时候,我爸初中毕业当兵去了,在部队时跟家人通信知道三伯回来了,但没人说多什么,我爸还回信说三伯结婚的话通知他。

而三年后退役回来,我爸再见到他三哥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原本清瘦高挑精神十足的三伯竟像苍老了十岁,人也驼了,胡子拉碴瘦骨嶙峋脸色苍白头发枯黄,张口说话露出被烟熏的焦黄的牙齿,吃饭不上桌子,蹲在地上吃。

当晚没地方睡,三伯把我爸带去他的房子睡觉,我爸去一看又惊了。那房子走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屋子里没有吊顶露着光秃秃的大梁,红砖水泥的墙面依旧没刮大白,窗户上没有玻璃糊着厚油纸防风。

三伯把我爸带回他家,说有事就出门了一夜未归。我爸偷偷掀开睡觉的炕席看到下边铺着稻草杆子。

第二天快晌午了也不见三伯回来,大铁门挂着锁,我爸爬墙出去到我奶家找饭吃。

吃着饭问我爷,三哥这是咋的了?

我爷蹲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满面愁容。

原来三伯是染上赌瘾,挣的钱全扔进这个无底洞中,什么办法都用了,打骂哭劝都不管用,锁起来就绝食,打开门爬也要爬去打牌的桌子。那背就是天天趴在矮小的赌桌上驼的,手指和牙齿抽烟熏的焦黄。

那时候没有啥所谓的戒断所,在农村看来,耍牌也很常见不是大事,谁家有赌徒那就是不成器,没办法。我爷奶还有好几个儿子需要盖房子娶媳妇,再想尽办法也没能把三伯拉回头之后,也就不再管了。

三伯便一直泡在赌桌上,农村的赌桌就是打纸牌,好几种花样(具体我不是很懂),通常都是在某一家人家玩通宵,白天各自回家,牌瘾小的后半夜就走了白天该下地干活或者打工都不耽误。我三伯是上瘾到走火入魔的那种,就算打到没钱了赊账也要玩,最后赊账也没人给他赊了就蹲在一边看人家打,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走,白天回家睡觉,睡醒了下午去地里看看。实在没钱了就去打几天短工,粮食一旦收成了全部拉去卖掉继续赌。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家粮仓有过一粒玉米或者黄豆。

因为这缘故三伯一直没能成家。在排行老四的我爸和五叔都结婚后,我都出生能打酱油了,三伯取回来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女人成了我三伯娘,后来听说花了五十块钱。

三伯娘不是天生的智障唐氏儿,她其他姐妹兄弟都很健全,唯独她脑子有问题,我们这里叫这样的人为 朝巴。那时候我已经懂事有记忆,记得三伯娘脸上有一颗很大的痣,什么都不会干天天坐在门口晒太阳,裤子总是湿漉漉一股味,因为她大小便失禁。她会随着太阳的方向调整位置,也不像别的朝巴一样有攻击性,见到人会笑,有人跟她说话就用手局促不安的梳理头发,她很认人,我奶家庞大的人口数量她都认得,遇到认识的人,她会说:进来坐坐吧。有人去她家,她会说:喝水吧。

我三伯照常是不在家的,我爷给儿子们要的房场离得都不远,所以妯娌们住的比较集中。所幸我的伯娘们都比较良善,时不时会救济三伯家吃喝穿戴,谁家蒸个馒头包个水饺都会热气腾腾的打发孩子送去,三伯娘在三伯不管的时候日子才过得下去。

三伯始终不上进,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路过三伯家门口,他家在胡同头,我家住胡同尾,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他经常会拦住我,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从我书包里拿走作业本用来卷烟叶。

而且他经常家暴三伯娘,打牌输了回来更是拿三伯娘当出气筒。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天中午放学回来的路上三伯又拦着我让我去他家帮忙拿钥匙。原来是三伯娘把拴在脖子上的钥匙忘在家里被反锁门外。

三伯家的门窗是那种老式木头的,窗户中间有田字型的木框架,因为没有钱装玻璃一直用厚油纸糊着。三伯扒开油纸,田字框架的一角正好能容纳一个孩童钻过去。

我进去拿出来钥匙,三伯并不急着开门,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揍三伯娘,各种踢踹撕扯,嘴里骂骂咧咧。

年幼的我吓得一路哭着跑回家,家暴是我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那个时候农村家暴很常见,只要不是往死里打基本都是没人管的(往死里打的也有,顶多是邻居看不下去了帮忙拉拉架,下次还打)三伯娘后来怀了孕,因为她穿的肥肥大大破破烂烂的没有人知道,快七个月的时候妇女主任去普查才发现。

我奶还是挺高兴的,觉得我三伯有后了,老了也不至于没人管他。妇女主任,我奶,我一众伯娘们一起上阵劝说

三伯洗心革面,将来养家糊口,好好照顾三伯娘。

三伯不屑一顾,依旧我行我素去打牌。不过那段时间确实是不打三伯娘了,吃的也好很多,三伯还在赶集的时候给三伯娘买年糕和大红枣,又让我遇到了,他开始不想理我,我喊三伯,很大声,三伯才给了我一颗枣子。就一颗,年糕没舍得给我。(笑)

听说那段时间三伯在牌桌上手风很顺,大家都开玩笑说他马上要有个贵子,三伯很高兴。

变故发生在一个冷雪天,我记得那天是雨夹雪,地上湿漉漉的,阴冷潮湿的冷都要透到骨头里去。大清早五伯娘在我家门外大呼小叫的喊,我爸妈出去在门口说了些啥就一起跑了。真的就是拔腿就跑,啥也没管,大门开着没人关,没人管的我坐炕上扒着窗户往外看,一脸蒙圈。

所幸那时候的孩子都不娇贵,我自己起来穿衣关门,没吃饭就往学校去。

远远的就看着胡同里围着人,正是三伯家。

我也钻进去看,外边站的都是邻居,院里都是家里人,我爸和叔伯们,屋里听到我奶嗷嗷的哭,气氛特别不好。

有邻居赶我走,让我赶紧去上学。所幸我当时离开了没有直击现场,所以对以后生育孩子的时候才无知者无畏。

那天,并没有在混乱的现场看到三伯。

后来才知道,三伯娘不知什么原因夜里早产了,自己在家生产完又疼又累又不懂事睡过去了,七个月出生的孩子在我们老家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精心调理着的话是能养大的。可惜的是,如此寒冬,没有烧火冰冷的炕头,赤裸裸的没有任何温暖的包裹,他离开了……

那个可怜的小弟弟,大概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觉得不喜欢,所以他回去了。

这些都是我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小,大人忌讳莫深,当时我只记得天天说三伯娘要生个孩子,等啊等啊怎么最后没动静了。

那之后很久不见三伯娘出来晒太阳,再后来见到三伯娘,她脑袋似乎更加混沌,不如以前还能懂些事,我偶尔听妈妈和婶婶们聊天的时候说是被打犯了病,傻得更厉害了。

三伯依旧耍牌,干瘦的更厉害,两眼浑浊,走路摇摇晃晃的,还被债主堵了好几次门,最后把叔伯们凑钱给他买的用来耕地秋收拉货的拖拉机给拖走了。

两三年后,三伯娘一直便不再有身孕,大概是在家自己生产的时候伤了根本,后期又没能好好休养还经常被残暴殴打,应该是生不出来了。

最后,二伯娘的娘家亲戚说在偏远山区的村医院有一个被遗弃的健康女婴孩,二伯娘去抱了回来放在三伯家养着,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汤的帮着拉吧大,取了个名叫领儿,后来上学的时候改了名字叫玲玲,那时候我排行最小的六叔的孩子都比她大,玲玲是我这一辈最小的妹妹。

三伯始终是我奶最惦记的一个儿子,最后我奶咽气之前,谁也不看,就看着三伯掉眼泪。

我爸早些年间搬出了老家山村,但因为弟兄们多,我爸又念旧,每每节日假期都要回老家,挨着所有叔伯们家里走一圈,往往三伯是不在家的。三伯娘晒着太阳,对我们说:进来坐坐吧。

他家养着一只狸花猫,很肥的一只,是玲玲养着作伴的猫,村里的小孩不跟她玩。

偶尔碰到三伯,我爸跟他相对无言沉默的坐一会就起身告辞了,三伯一直很瘦,胡子拉碴的,穿着各叔伯给他的并不合身的旧衣服。说抽不惯卷烟,劲小,还是爱抽烟叶,身上和整个家里都是常年不洗澡不见日光的油灰味道。

三伯送我爸出门,我爸总会在最后忍不住说他:还打牌吗?……别打牌了……攒点钱……别打三嫂和玲了,孩子越来越大了……你以后还得指望着她。

三伯听了点点头,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我爸的这些话几乎每年每次见面都要说,但始终改变不了多少。

这几十年我们从没因三伯穷困潦倒三伯娘精神有问题而轻视他们,每每家族聚会,老者生日或儿女认亲成亲生子等大场合也从来没有像有些人家那样怕出丑而不让三伯娘上席面。我们都会恭恭敬敬把三伯娘安排在首席长辈女桌上,其他的伯娘会不停的给她夹菜剥虾,散席的时候会给她打包很多菜让她带走。

三伯娘是苦难的一生,三伯更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着,但除了怪他自己,又能怪谁呢?


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宝妈,空余时间写点村子里茶余饭后消遣的故事。感谢您的点赞与关注,下一次与您分享我那出嫁时十里红妆的姥姥,明明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却因缠小脚和不识字被所谓有文化有思想的姥爷嫌弃又贪图算计岳家富裕财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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