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还没亮透,我刚醒就听见门栓的吱呀声,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母亲也会在随后起床,他们总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一天的劳作,在农忙的时候是最辛苦的。
我翻了个身,听见奶奶在厨房里窸窸窣窣地忙活,柴火在土灶里噼啪地爆着星星点点的光,那时候的灯光总是不够亮,加上奶奶还不会开灯,说是浪费电。
母亲早就把我们兄弟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虽然不是什么华丽的衣服,就这还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父母总希望我们多睡一会儿。
刚迷糊一会儿,“仔仔,该起了,去帮忙做事。”奶奶的声音混着新鲜的米香飘进来。
穿好衣服,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往外走,晨雾像薄纱似的挂在院门前,连青石板的纹路都看得模糊。鸡窝里的芦花鸡伸着脖子打鸣,惊得屋檐下的露水一串串往下掉。
奶奶会告诉我们要去哪里,要带什么东西去,那时候我们还小,就会拉着双轮车带上插秧的工具去帮忙,光着脚板踩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人很快就清醒了。
父亲一大早就牵牛去整理稻田了,我们现在要去帮母亲整理秧苗,小时候总是需要先播种将稻种培育成秧苗,再将秧苗拔出来,插到稻田里去,和弟弟一起出发,等到了稻田,已经有很多人在干活了,一片热闹的景象。
田埂上的青草还沾着露水,凉丝丝地,村里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什么,混着布谷鸟的叫声在晨风里荡漾。我蹲下身卷起裤腿的时候,看见隔壁王叔扛着铁锹大步流星地走过,溅起的泥点落在他深蓝色的裤脚上。
母亲一大早就到稻田干活,已经拔出来很多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树立在稻田里,我们下去还要帮忙拔一些,这样才能够当天插秧的秧苗,拔苗的时候还好,可以带个凳子坐着,一片一片的拔,也没有那么累。
干一两个小时的活,母亲看一看预估今天的秧苗已经差不多了,就会让我们用竹子编的“粪笼”将秧苗运送到双轮车上码好,等全部装好车就拉回家去吃早饭,爷爷奶奶一大早就在家准备早饭。
吃完饭还要给父亲带上他的早餐,就出发去插秧了,到了地里,父亲已经将需要插秧的地给平整好了,牛也累的不行正在边上啃着青草,父亲正好隔壁的叔叔伯伯们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母亲和孩子负责拔秧苗,父亲负责整理稻田,都是在外面吃早餐,父亲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就会将秧苗用“粪笼”装好送到稻田里,均匀的将一小把一小把的秧苗丢到稻田,这个时候就开始插秧了。
弟弟负责用绳子将稻田划成一块块长方形,一条正好可以插6-7行秧苗,也就1米宽左右,母亲会从最边上开始下水开始插秧,我们会挨着母亲的边上插秧。
母亲弯着腰插秧,草帽的边上垂下来一截蓝布,遮住她晒成麦色的后颈。她教我握秧的姿势:“要像攥住蝴蝶翅膀那样,劲儿不能太大。”
我学着她的样子把秧苗往泥水里扎,靠指尖将秧苗插进冰凉的泥浆里,并确保不会浮起来才行,一开始总是歪歪扭扭的样子,但母亲笑着说:“没事,只要和她打样的边上一样,秧苗之间保持好间距就行。”
最难受的是初夏正午的太阳像烧红的铁饼悬在头顶,晒得背上热乎乎的。水田变成了一面面晃动的镜子,照见姑娘们发间的发簪和后生们古铜色的脊背。我偷偷把草帽推到脑后,风一吹,汗珠就顺着脖颈往下滑,一看母亲还在弯腰干活,就低下头默默的干活。
最难受的是下雨天,那个时候也没有雨衣,就用塑料布用绳子一穿,披在身上,前面打个结固定一下,父亲更简单,穿上厚厚的蓑衣,头上戴上斗笠,有的是时间弯下腰斗笠被风吹的倒了过来,干活的时候就很费劲。
记得有一次雨太大,雨水顺着塑料布流到脖子里,凉飕飕的,也只能换个方向继续干活。
记得小时候有些稻田里面还有蚂蝗,遇到蚂蝗刚开始就很害怕的,后来见多了也就正常了,抓一把草将蚂蝗从脚上擦下来,丢到路上用石头给他消灭。
傍晚收工时,稻田里已立起绿莹莹的队伍。父亲挑着桶走在田埂上,挑子吱呀呀地响。他弯腰试了试秧苗的间距,突然说:“这孩子,会栽秧了嘛。”我抬头看见他额头的皱纹里沾着泥点,像是大地在笑。
这次回家已经看不到插秧了,现在都是抛秧或直接播种繁殖,一天就能干完以前需要一周干完的活,时代在进步农民也不用这么幸苦了。
如今每次看见超市货架上整齐的稻米,总会想起那些沾着泥水的衣衫。立夏的风裹挟着稻苗的清香,在记忆的水田里摇曳出青翠的年轮。原来所有关于土地的教诲,都浸润在这汗水和泥浆里,悄悄在血脉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