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是不大喜欢小猫这种动物的,猫缘也不太好。这只小猫成为家庭成员多是因为我蹲在笼子前不走,回家担心的和她念叨。这也是我们性格很不一样的地方,她的慈悲总是有度,因而我也清楚的看得到,她对我之外的人和事的态度有着多大的不同。她总是在快睡着的时候被水北抓破手臂,又气又没办法,怎么和这毛茸茸的小家伙就是相处不来。(想来我们全家人都打过疫苗,从我们两个,到假期才来的弟弟妹妹,再到我妈妈,甚至一年只来几次的姥姥,无一不因为和小猫玩的太开心不小心被挠到打过疫苗,而我作为其中的活跃分子,几年之间打过三轮狂犬疫苗,那是后来的事了,一起养过的小动物再写下去,我俩认识的部分可能要推到第十话。)
我在厨房冲羊奶粉,泡好了猫粮走进卧室,看见她坐在床沿像个小孩似的对着水北商量:“能不能不挠人了,被挠一下很疼的。”她这个人,你说理性的时候也挺理性,也讲道理。但和小动物生起气像个孩子,会和一只小猫冷战,生气的时候冷漠的推开水北说,别来烦我,我和你不投缘。想两个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就把水北抱到客厅,小跑着回卧室把它关在门外。 但是去了宠物店,还是蹲在货架前一脸认真的拿着金枪鱼和沙丁鱼的猫罐头问我哪个更有营养,典型的猫前猫后两幅面孔。
我一直知道的,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帅气也好,聪明也好,被任何对方表面上的优点所吸引,那如果她做了不坚定的事,偶尔也犯了傻,你就会觉得这个人其实也没有想的那么好。但如果你开始觉得一个人可爱,那你就会发现,她做什么都可爱,所有的情绪都有迹可循,我都能去理解。
她所有的懊恼,脾气,喜悦,都是可爱的。记得以前写过一句话,“最强烈的滤镜是偏爱的眼睛。”喜欢的人身上真的会发光,她的好和不好,我清清楚楚,也都一并爱着。
我们去宠物医院询问了小猫多大可以接种疫苗,买了拜耳的驱虫药。每个中午回家的路上,总要往宠物店跑几趟,看看还有什么能给家里那只蹦蹦跳跳的小白猫带回去。算好日子要带水北去接种疫苗,可这个计划被打断了,水北感冒了。
那天早上起来,它没有蹦跳着去挠她起床,打蔫的趴在床头,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一样这么多经验,但是小猫的鼻子干干的就是生病了还是知道的,水北在遇到我俩之前,每餐喝的是过期的酸奶。抱回它那天,那个中年人还很慷慨的样子,放在纸箱里四袋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酸奶,被她说着黑心扔在垃圾桶里了。可不管怎么调节饮食,怎么吃罐头猫粮,水北的体质还是太弱了,刚刚长了点肉,过了几天好日子,感冒对一只四个月大的小猫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坎。
中午放学,第四节课刚刚打了铃,我俩赶紧回家要带它去宠物医院。那个时候连一个猫外出箱都没有,她把我的红色书包张开,我哄着抱着把水北放进里面,然后两个人一路抱着书包走去宠物医院。风很大的中午,她牵着我过马路,像之后不同的时间,各个不同的场景里都发生过的那样,重复的和我说着没事的,没事的。那家宠物医院叫望康,家里的小猫小狗生病了现在还是在那里看病,从银卡会员一步步烧到钻石卡会员,与望康结缘也是那次开始。
到医院登记了住院信息,一切的流程和陪家人朋友去医院是一样的,在医院住院那段时间,看了很多宠物医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和人类医院相同的除了住院的登记流程,还有陪伴宠物的人们。 铺着薄薄的毯子躺在地上,陪着一只四脚朝天睡觉的金毛一起打针的主人,上了年纪的夫妻两个一起趴在隔离的笼子边上,把手尽量的伸进笼子想抚摸他们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猫,半夜冲进医院的四五个年轻人,抱着一只出了车祸的泰迪,女生哭着求护士让医生半夜赶来做手术,别让小狗以后不能跑了。
还有,被送去住院一个月也没人探望的金毛。听了治疗费的预算,来了一次,把宠物放在医院再也没出现过的短毛猫主人。
水北住院的这里,和人类的医院没什么不同。
第一天检查拍了片子,抽血化验,病蔫蔫的它被医生扎针抽血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大声的哀嚎,我心疼的手攥的紧紧的,她紧紧的挨着我。她总是比我冷静,安慰着我说化验必须要这一步,抽这两管血才能救它的病。 我和她穿着校服,坐在宠物医院一楼的椅子上等着结果,检查结果说白细胞偏高,小猫体质太弱,必须每天输液住院治疗。刚被抽血之后的水北没了平时的威风,怯怯的缩在我怀里,我们仨在办公室,看着女医生在检查报告上画来画去,这个高那个低,没几项正常的。
那家宠物医院的医师资质其实还好,但治疗仪器确实是顶尖的,是周围所有宠物医院里设备和环境最好的动物医院,与此相配套的自然是价格。记得拍一个全身正反两面的X光片就要四百多,抽血化验起步两百,多加一项化验项多一百五。每天的输液费是二百八,也不知道打多久的针会好。那个女医生在叙述完长长的病情后,看着穿校服的我俩,试探着询问要不要治。现在看没什么,只是贵一点,但那个时候,作为两个高中生,这起步就不少,而且随着治疗不知道会变成多少的治疗费是很大的压力,但这些都是现在回忆才想到的,当时考虑的不是医药费,是哪种药见效最快,能让水北好受一点,钱我俩来想办法。
那天交完了拍片化验的钱,打了四针消炎的小针,我俩的钱包里就剩不到五十了。那段日子断断续续交着住院费和治疗费,零零整整大概花了五六千,我们两个的钱都用在水北身上,攒的每一笔钱和零花钱,都给了住院费。水北的状况几天好几天差,医生越和我强调那是最好的药,我越是担心,因为水北还是病蔫蔫的。
在它这次生病之前,我在手机上写过备忘录:“这只猫会长成一只大大的白猫,陪我们一起度过每个普通的日子。现在窗外下着大雨,水北窝在怀里,你在我的枕边,我摸着这只小白猫瘦瘦的脊背,想着我们一定要喂胖它,一起把它养大成猫。”
在前期半住院的日子,水北要去医院打小针,预约的时间排在下午,还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打完针没法正大光明的逃课回家。我们在家门口的宾馆开了房间,我喂它吃药观察,她和我的好朋友去上学作为在学校的接应,观察班主任会不会来教室,随时变动。我们像一个作战小分队,分工明确的照顾这只小猫。我在宾馆的地毯上坐着,把水北抱在腿上,拿手机和正在上课的她汇报着情况,她在课桌下一条一条回着我的消息,直到放学赶来和我团聚。
那些和水北的病魔战斗的日子,真是辛苦了这个嘴上总说着不喜欢猫的人,我之前开玩笑的告诉她要爱屋及乌,她是一直记着的。
即使这样的努力,医院还是下了病危通知,那是一个周六,医生让我们接它回家,等着。等着两个字太沉重了,我和她的这只会出现在未来房间的大大的白猫,可能是要消失在画面里了。她带着哭的打嗝的我,又抱着水北跑了三四个宠物医院,大家都说不行了。
我和她回到家,把虚弱的水北放在床上,它的猫窝和逗猫棒还在地上,它爱逗弄的那缸鱼还在客厅,它却再不能打着滑从这跑到那,蹦上沙发了。她把那只寄居蟹的加热垫放在水北的发凉的身子底下,想让它渐渐变低的体温热乎起来。我看着它圆圆的眼睛现在努力睁开半条缝,虚弱的喘着气,我多想帮帮它,多想帮它站起来,再蹦跶着跑去客厅,可除了流眼泪,什么也做不了。
我是真的相信,不管人还是动物,眼睛是会说话的,我看着它虚弱的眼睛,它有多想活下去,多想长大,多想和我俩一起生活。我这个总是惯着它的主人,和旁边那个嘴上凶,却总是给它买罐头的主人。哭的感觉嘴巴里都是干的,那种在生命消逝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世界上最难受的。她坐在旁边,红着眼睛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尽力了,别哭了,我陪着你呢。她总是比我冷静,也总是陪着我。
那几天姥姥姥爷来我家住,他们平时总说高三的时候养猫不务正业,小猫掉毛打碎东西,但做了鱼还是问这小猫能不能吃,他们上了岁数,不好意思叫我俩给猫起的名字,就猫儿猫儿的叫着,因为她以前是老师,平时都是训着养猫的事,说不用心思在学习上。姥姥对我的爱从来是不表露出来的,她不会说软话,但是看着哭的几乎不省人事的我,还是着急的劝着,别哭了,我上鸟市那边再去给你买一只,一只猫怎么哭成这样了,快别哭了。
直到水北没有呼吸,我都不能相信,那只温热的贴在我怀里,第一次与我距离那么近的小猫,那只跳到我的身上,信任的看着我的眼睛的嗅着味道的小家伙,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也不动了。我意识到人在生死面前的弱小无能,所有未来的,与我俩养的这只小白猫可能发生的情景,都在那天烟消云散了。
我们把水北埋在家门口的一棵桃花树下,和她的猫窝,玩具,铃铛项圈一起。
每个春天那棵树开满桃花的时候,我都会愣神好久。就算只是幻想,我也愿意相信,每年花开的时候,只是它换了一种样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