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论在南方还是北方打工，每年四月底油菜籽成熟的时候我都要回家去帮妻子收割打碾。妻子茹茹在家里既要照管孩子，又要伺弄庄稼，一个弱女子忙里忙外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心里曾经有过不去打工在家种地的想法，可妻子的一番话却让我打消了念头。她说咱们农民还是打工实惠，一个月挣的钱买米买面一年就够吃了。我在家里辛苦一些，对你多少也是一个帮衬。人不可一日无事，我从小忙活惯了，忽然闲下来反而浑身不舒服。
我提前十几天就给带班的小虎打过招呼说要请假回家的事，谁料那家伙像吃了生姜一样不待我说完就横眉竖眼，口气硬梆梆地说，工期这么紧张请什么假呀，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楼房怎么能按期完成，要去可以，把盖屌单背上再不要来了，我可不像前任那个稀松班长给你们惯求那么多坏毛病！
我一听气往上冲，刚要问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讲不讲理，是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却被工友老四拽进了宿舍。
老四把我按到床沿上坐下说：“刚刚不是我批评你，你也太冒失了，没看见小虎这几天对谁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听说和老婆闹家务吵架，正没处发火，恰好你就撞枪口上当了出气筒。”
我说：“那怎么办，庄稼不等人呀，总不能让菜子落水了吧！”
老四说：“你没听过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吗？我发现咱们这个领导吃软不吃硬，得顺毛摸才行。过几天你买两包烟我给他再说几句好听的就把事情解决了。"
老四是一个八面玲珑，四面不挨，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江湖，我知道按照他的话行事绝对不会有错误。
果不其然，老四轻而易举就把我的事给搞定了。
我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回到家中的。
下车后一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心情不禁豁然开朗起来。湛蓝的天空，绵延的群山，清澈的河流，新鲜的空气，友善的乡亲……
城市有啥好啊？灰蒙蒙的天，拥挤的人流，难闻的气味，川流不息的车辆，遮挡视线的楼房……在我心里，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才是最美的人间天堂！
我一进大门两个孩子就欢天喜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拽着背包问我有没有给他们买好吃的东西。看着娃娃凌乱的头发，脸上的污垢，脏兮兮的衣服和满院的鸡粪和垃圾，我的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疙瘩，好心情随之一扫而光。
“你妈呢，上哪里去了？"
“我妈到庙里烧香去了。”六岁的大儿子怯生生地说。
“去哪个庙烧香了？"
"不知道。"孩子茫然的摇摇头。
我听了好生疑惑，家乡大多数人都有每月初一，十五烧香的习惯，可再过十来天就到端午节了呀？
我拉着孩子的手进屋后不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家具上落满了厚厚的的尘土，地上扔了许多纸皮和塑料袋，未洗的碗碟筷子摆满了整个茶几，吸引了好多只苍蝇在上面“嘤嘤嗡嗡”唱着歌曲盘旋、飞舞。尤为可气的是竟连被褥都没有叠，卷成筒状胡乱堆放在炕上。，整个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怪味。
这那还像个家呀，简直和猪窝没啥区别！也不知茹茹这几个月在家干些什么？我左思右想也弄不清楚一个所以然来，因为好吃懒做不是她的风格。在我的印象中，茹茹最深恶痛绝的就是那种不讲卫生，无所事事的人。
我从背包里掏出糖果蛋糕叫老大领着弟弟到外面去吃，然后带着满腹的疑问开始打扫屋子。
2
屋里收拾整洁后又拿扫帚清扫院子的时候，妻子终于回家了。
“你回来了。"茹茹脸上看不出一丝惊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今天把我累坏了，我先睡一会儿。”
看着妻子从身边走过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茹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那么瘦弱，走路拧腰甩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双目无神，嘴唇干裂，脸上就像风干的桔皮增加了许多皱纹，而且没有一点血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那还有心情扫院子，扔了笤帚跟了进去。
茹茹一进屋就躺在床上直喘粗气，让我联想到爬陡坡和抡大锤的人才有的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把一只手背按在她额头上关切地问。
“没有啊，我这不是好好的。”茹茹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地说。
“娃娃说你上庙里烧香去了，又不是初一和十五，你烧的是哪门子香？”
就像晒蔫的花儿浇透了水，茹茹一下子坐了起来眼里散发着光亮掩饰不住兴奋地说：“刚刚，你知道吗，我在干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
“什么大事？”
茹茹往前挪挪身子脸上带着虔诚的神色说：“前年庄王庙来了一位老尼姑，不但会治各种病，而且算卦也非常灵验。咱们的邻居秀芸去问她儿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尼姑就到她家摆设香案，拜佛念经，结果那孩子考上了人人羡慕的名牌大学。后来那尼姑的名声越来越大，人们都说她是菩萨的化身！正月我在咱院里摔了一跤后头痛得厉害，吃了好多药，躺了几天也不见好转。有人建议我去问问老尼姑，说有些病吃药不起作用，得信迷信才有效果。我想想觉得有点道理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庙里。老尼姑非常热情，领我烧香、抽签，然后画了一道符烧成灰让我和着开水喝了。说也奇怪，回家睡了一觉后脑袋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老尼姑说我很面善，一看就是和菩萨非常有缘的人。心诚则灵，只要我每天来庙里跟着她烧香拜佛，菩萨就会显灵，保佑咱们全家财源滚滚，大吉大利！”
“所以你就连娃娃都顾不上管，每天去烧香了？家里都这么烂场，菜子也一定没管让草吃光了吧？"
“先苦后甜嘛，我这还不是为咱们家好。”茹茹避开我的眼睛低了头嘀咕着说。
这时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嚷嚷着说：“爸，我们馋肉的很，我们好久没吃肉了。”
我说：“去年买了那么多肉总没有吃完，想吃了让你妈煮一些不就得了。"
“妈妈不给我们做。"孩子噘着小嘴说。
茹茹不等我问就忙作解释说：“尼姑师傅对我说烧香拜佛的人一定要禁吃肉食和葱姜韭蒜，不然菩萨怪罪下来就不灵验了。我怕给孩子煮了自己嘴馋忍不住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理会她的话，用浸湿的毛巾把孩子的脸擦干净了蹲下身子说：“宝贝，你们俩个在家好好看门，你妈生病了，我带你妈去医院看病，回来了煮好多的肉肉让你们吃个够好吗？”
两个孩子连连答应着高兴的欢呼起来。
“谁说我生病了？"妻子满脸疑惑的看着我说。
我板着脸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软中带硬地说：“我发现你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我还怀疑你的脑筋也出了问题，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看情况。”
多吃饭身体好，少说话威信高。大概是平时沉默寡言起了效果，加上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茹茹没有丝毫辩解下了炕顺从的跟着我向医院走去。
3
我说这人活在世上有什么都不要有病，去哪里都不要去医院。
找大夫、挂号、量血压、尿检、抽血、做B超和CT，一会儿去地下室，一会儿又坐电梯上楼，排队、刷卡，交钱，弄得人腰酸腿疼，疲惫不堪，期间看了很多脸势，受了许多训斥。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拿到了化验单。
大夫是一位头发花白，和蔼可亲的老头，听说老人医术很高明，是退休之后又被聘请到医院来上班的。这个医院的领导看来很有经营头脑。老虎不咬人，余威犹在。人的名，树的影。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好大夫坐诊对医院的声誉和效益绝对是好处多多。
老大夫看完化验单又抓起茹茹的手拉了一会脉，然后扭头面对着我说：“小伙子，你们家日子是不是过得很拮据？”
我一愣问：“怎么了老先生，她害的是啥病？”
“你老婆严重缺乏各种营养，免疫力下降，幸亏看的及时，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的！"
“大夫，那就麻烦你多开些药让她把营养补上去吧！”我焦急地说。
“不必了，回家去多吃蔬菜瓜果，禽蛋和各种肉类食物，过一段日子营养就很快补上去了。”大夫轻描淡写地说。
出了医院大门，我挥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茹茹问我叫车要去哪里，我说去你娘家。她又问去娘家干什么，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茹茹娘家和我们相隔一条河，坐车绕大桥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
岳父和岳母都在家里，听到我们的声音都从屋里出走来站在院子里迎接我们，我心底里是一直很感激两位老人家的，成家那几年我家缺吃缺穿，连一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但岳父说穷没根，富没苗，现在又不兴包办婚姻，只要孩子愿意，我们当大汉的就没啥麻达。硬是顶着压力将如花似玉的茹茹嫁给了我这个穷光蛋。
我觉得人活着一定不能辜负了对自已好的人，尽量能让关心和爱护自己的人过得幸福就是本事。于是我就联系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到内蒙去包木工活干。几年过去后我就把一院房子修起来了，每间屋子里摆满了各种新式家具。岳父和岳母乐呵呵地说他们没有走眼，瞅准我是一个过日子的料。天赐一个好女婿，赛过十垧好水地。他们的女儿茹茹是个命大人，将来一定有享不完的福！
岳母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茹茹边往屋里走边说：“刚刚你是来收割菜子的吧，我建议你这回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再到工地上去。这些年你只顾抓经济，把家中大小事情丢下不管，看把我的女儿苦成了啥样子，三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就像个老太婆，都几个月没转过娘家了！"
岳父跟在后面说：“庄稼人，苦一点算啥呢！孩子几个月顾不上来，来一回你又唠叨什么呀！”
进屋后我对两位老人说：“爸，妈，茹茹成了这样子不是干活累的，是不吃饭饿的！"
看着两位老人惊愕的的样子，我忽然悲从中来，就哽咽着把茹茹的事大概讲了一遍。未了我说：“我把茹茹领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好好劝劝她，再这样下去一家人就要难散了！”
岳母气得直跺脚，在茹茹额上指了一下拉着哭音说："死女子，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呀，今天刚刚要是不来，这事我和你爸做梦都不会想到？你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啊，都是我自小宠坏了你，说你长得可爱心疼连脸都不洗了！”
岳父哎了一声卷起了旱烟，我看到他的手颤抖的很厉害。
茹茹可能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低下头没有说一句话。
4
我看看天色不早了说：“你们聊吧，天快黑了，我得过去给两个孩子弄点吃的，出来几个小时了，娃娃这会儿可能等急了。”
岳父说：“要不你在这边吃了过去给孩子带一些吧，一个男人洗锅抹灶的多不得劲！"
我感激地对岳父说这几年经常在工地上开小灶早就习惯了，再说我答应回家给孩子煮肉吃的，如果不兑现承诺，他们会说我是个说话不算数的爸爸。”
岳父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当大汉的就应该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临走我对妻子说：“茹茹，不要生我的气，我这是为了你好。”
茹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又把头低下去了。
岳父和岳母把我送到门口说：“刚刚你放心回去吧，回头我们把茹茹好好开导一下，过两天就把她送过来！”
我说："都是我们不好，三十好几还让你们操心。”
岳父说：“活人一辈子，有时难免会走一些弯路，活到老，学到老，知错能改就是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两天过后，茹茹果然回家来了。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刚刚，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拿手绢擦去她的眼泪说：“宝贝，我那么爱你，怎么会不原谅你呢。我就是舍不得你才把你送回娘家让两位老人开导你的呀！”
茹茹长舒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地说：“死刚刚，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拽着我要去派出所离婚。我吓得大喊大叫，醒来后眼泪把枕巾都浸湿了。刚刚，我现在才感到自己太糊涂，上了老尼姑的当了。我每天跟着她拜佛、烧香，说白了就是一个伺候她的仆人。她还经常叫我给庙里捐钱，提清油。我知道她家就在咱们邻县，她儿子每月都回来拿大家给庙里捐献的东西。”
我从铝锅里捞出一个肘子放在盘子里递过去说：“过去的事咱不提惦它了，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把缺乏的营养赶快补上去！”
茹茹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让两个孩子坐在她的大腿上一起吃。看着娘儿三个有说有笑的情景，我又感受到了久违了的甜蜜和温馨。
一个月后，我又去城市里打工，茹茹和孩子一直把我送到车站上。临上车前，我看着茹茹红润光洁的面庞说："年底我回家来你要是瘦了就给我小心着，看我不掐死你！”
茹茹被我逗笑了，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和两个小酒窝，俏丽的身影就像一株迎风开放的山菊花，那么朴素，那么美丽！让我陶醉，让我着迷！
火车徐徐开动，茹茹挥手朝我大喊：“干活注意安全，我和孩子等你过年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