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久别重逢”
“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A1690航班,北京飞往长沙……”空姐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一已经把座椅调好,眼罩带上的准备一觉睡过去。刚找到一个舒服躺下的位置,有人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她。沈一有点不悦皱眉的摘下了眼罩,是一位很和蔼的中年妇女。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请问可以方便和我妈换一下座位吗?我妈第一次来北京玩,来的时候没买到靠窗,这回去了就总想坐靠窗的位置看看,我已经问了好几个人但是他们都不太想换,请问您方便吗?”她声音压得很低,尽管周围已经细细碎碎的杂声不断,她仍旧生怕惊扰到旁人,略微又带着点哀求。
沈一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可以,请问您这边的位置在哪?”沈一边起身拿包的边问道,心里有个小人默默嘀咕道,再怕麻烦却也永远不懂拒绝。
对方显然没想到沈一会答应的满脸惊喜,说着就在后边倒数第二排的靠过道位置,边感激她的帮沈一拿包。沈一笑了笑说着没关系,站起来后才发现对方的妈妈就站在后边,正抱着一个有点年代感的背包,冲她笑。沈一回以同样一个笑意,询问清楚位置之后,便笑着婉拒了对方要带她过去的举动。
她本就是一个过客来到北京,只身一人的并没有多少东西。北京于她而言是一座又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尽管交集不多,但是她每年总是要抽时间来这自顾自的呆几天。
喜欢自然是谈不上。这座城市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它的呼吸时时刻刻牵动着全国其余城市的命脉。它广阔的吸引着天南地北无数漂泊的灵魂,却极少有真正的灵魂在这寒冷的城市里找到它所给的温暖。
走到倒数第三排位置的那一刻,看到站在过道上正在放行李的那个人,沈一的脑子里轰的炸开了花,变幻成了北京夜晚闪烁飘忽不定的霓虹灯。
曾无数次的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却当重逢真正上演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换做以前的沈一,肯定是扭头就跑,回去和那个中年妇女道歉说着不好意思,请求对方把位置换回来。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沈一早已不是当年的沈一。
“郭”
沈一看着他放完行李,以为接下来是两人惊讶的对视,自己可以优雅淡定的看着他,开口叫他的名字说着好久不见。可他的名字才喊出了一个字,对方却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一般,自顾自地便坐回了位置。而后的那几个字,便悠悠转转的又被沈一咽了回去。
沈一抱着东西坐到了他的旁边,余光瞄着他,看着他专心的把外套叠好,再把围巾叠好的放在外套上,再整齐码好的一齐放在腿上。做完一系列之后,环抱胸的交叉手臂,微微侧头开始睡觉。
他偏着头靠向窗户,此时此刻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半的秋天,天湛蓝的没有一丝雾霾,看得清很远很远。沈一微微侧身的望着他的侧脸,在不大不小的玻璃背景下,被黄昏的光剪影出好看的轮廓。
她伸出手的在空中照着他的模子描绘,这里是他的下巴,上边是他的嘴,再上边是他的鼻子和投影下来长长的睫毛。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熟悉的令人想哭。
沈一深呼了一口气,侧过身去紧闭双眼,防止眼眶里的热泪随之流下来,手忙失措的戴上眼罩让自己逃避掉这令人熟悉的一切。
梦里出现过的久别重逢是热泪盈眶的两个人抱在一起,是语无伦次的拼命解释,是生怕再错过对方的用力亲吻。却唯独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般,连对方的脸都已不记得,像真正的一对陌生人,在飞机上被命运促使的端坐在彼此左右。
这种感觉急骤着拉扯住沈一的心,她不懂眼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是该为这该死的命运开玩笑般相遇,还是责怪他竟认不出自己的悲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一下意识的醒了过来。强压制的情绪,加上旅途的疲惫,她竟沉睡了过去。摘掉眼罩,发现飞机窗户已经被拉了下来,前排透过一丝丝外边的强光,在平流层不知飞了多久。沈一侧过脸,像是习惯性一般望向旁边的人。
他应该中途醒了过来,拉下了窗户挡板,再换了一下睡觉的姿势。此时此刻,他沉睡的脸正面对着她。沈一强压住呼吸,安静的近距离望着他。
呼吸轻轻的带着节奏,他的唇向来生的就很好,有唇峰,唇形是抿着嘴就带着的微笑。鼻子也好看,鼻峰高鼻梁正。他的眼睛生的最好,黑提溜的眼珠子,欧式双眼皮还有长睫毛。以前沈一就总觉得一个男孩子生的这么漂亮的眼睛怪可惜,他倒总说没关系,以后全留给他亲闺女。他的眉毛生的不好看,杂毛很多又很黑。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常说浓眉大眼不就是帅哥标配嘛。他的五官细看没有一处是不耐看,偏生放在一块看又觉得他长相只有一般般。
他的头发是沈一最喜欢的,像小王子的金色稻田般,柔软毛茸茸。他以前常年会剪个小刘海,因为他小时候调皮在脑门右边磕过一个疤。男生留疤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个疤的形状有点儿像女人的内衣,他觉得不好意思便用刘海挡着。现如今,他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那块疤也早已淡的看不出明显痕迹,不再需要刘海遮挡。
沈一望着他的脸仿佛未曾看过一般的仔细,看着他下巴未剃干净的青色胡渣觉得有趣,他右脸的那颗黑痣觉得好玩,就连他杂乱的眉毛也有意思的很。
望着出了神,就连对方慢悠悠的睁开双眼,黑黑的瞳孔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她时,都未觉有任何不妥。对方那双黑黑的瞳孔像两口深泉,渐渐地涌出一丝水雾,深深地装进去了一个沈一。
“嗨”
这声低沉带着磁性的嗨穿过了飞机,越过了北京,迈过了十年的时间长河,和当初那个明眸亮彩一身朝气的少年重叠。砰的一声,击碎了十六岁沈一的心,搬着板凳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正中央。
嗨,我的十六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