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玹帮林川白重新将那块被狗叼走的骨头装回腿上,然后他又恢复了令人毛骨悚人的活蹦乱跳,一具三百年前的白骨像是回来索命的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酒鬼像是见到了怪物一样,趴在绝云的脚边做攻击状,然后突然一个跃身,朝骷髅扑去,也许在酒鬼看来,眼前就是一块美味的骨头,管它会动不会动。无所惧怕的林川白瞬间有了他的克星,连忙跑到桌上躲开了酒鬼的追捕。
“你不用吃饭吗?”镂玹若有所思的问道。
“牙齿都掉光了,舌头也没有,喉咙也没有,胃也没有,你觉得我需要吃饭吗?”林川白说着向大家展示了一遍他一丝不挂的玉体。
“好吧,那你要跟我们走吗?可你这样子也不能跟我们同行啊,会吓坏小孩子的。”
“我有那么恐怖吗?我回包袱里就是了。”说着,他打开包袱平铺在桌子上,然后站在上面,所有的骨头全部散开,整齐的堆在包袱上,然后他的手将包袱系起来,指骨又从包袱的缝隙里挤进包袱,他就这样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镂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原来这个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要继续赶路了,镂玹拎起桌上的白骨。他们刚刚走出客栈,就遇到了小风。
“少爷,小姐,你们都在这呢,酒鬼也在,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酒鬼了呢。”小风气喘吁吁,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
“让你在家看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承渊斥责道。
“对不起少爷。”
“你来得正好,正愁着没人使唤呢,你就留下驾车吧!”镂玹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风刚被少爷责骂完,现在又被一个外人使唤,他抬起头来白瞪了镂玹一眼,但因为他确实也想留下来照顾少爷和小姐,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静等着少爷发话。
“既然人跟狗都追到这儿来了,就都留下吧!”承渊道。
“是,少爷!”小风高兴地去牵马。
“小风,保护好这个包袱。”镂玹将包袱抛给小风,小风赶紧接住。他虽然不太喜欢镂玹,但他毕竟是少爷的朋友,所以他也不敢怠慢。
包裹很轻,里面的东西感觉硬邦邦的。小风总感觉他一定没怀什么好心,包袱明明放在马车里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让他拿着,再加上镂玹偷笑的表情,小风不禁感觉心里毛毛的。
承渊和绝云都猜得出镂玹的用意,他无非是想拿小风取乐,他们也就没有多话。
绝云坐上车,承渊刚要上车,就听见了骷髅的声音。
“别乱摸,痒!”小风下意识的捏了捏包裹里的东西,却不成想里面的东西就然会说话,他像是丢了魂似的尖叫一声,赶紧抛给了在一旁哈哈大笑的镂玹。
镂玹赶紧接住,“小心点,摔死了可是要偿命的!”他朝小风吼道。
“里面是什么鬼东西?”小风躲得远远的。
“你这话说的没错,里面确实是一件鬼东西。”
“你才是鬼东西呢,我是人,骷髅人!”
“好,好,好,骷髅人!”
“骷髅,骷髅怎么还会说话,少爷!”小风赶紧去向少爷求救。
绝云坐在车里默认一笑,她突然觉得原来身边有这么多值得开怀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她以前却从来都没有发觉,酒鬼趴在她的腿上懒懒地补觉。
“好了,你就别逗他了,上车。”承渊憋在脸上的笑尤为明显。
“今晚住店的时候再给你介绍我们的新朋友。”镂玹阴笑着上车。
一路上,小风都觉得背后阴森森的。
出了丰城,他们一路朝东南方向奔波。
已经到了下午,绝云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离开铸剑山庄这几天了,她第一次看到鲜艳的晚霞铺满天边。尽管那抹艳红没有在铸剑山庄看到的壮丽,但是那弱弱的美,还是令她如遇故人。
“小风,停车。”
“伊儿,怎么了?”承渊看她兴冲冲的跳下马车。
“看,是晚霞。”绝云指着夕阳落下的地方,像是指着炊烟袅袅的老家。
“怎么?你们铸剑山庄没有晚霞吗?”镂玹站在他们的身后,懒懒地伸了伸腰,望着晚霞勾起嘴角。
“铸剑山庄的晚霞比这美多了,每天的颜色都不尽相同,有时候一天还能看到三种颜色的晚霞。”
“是吗?那可真是人间仙境。”
“只是纯钧剑炼成,外祖父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晚霞了。”刚才的欢笑在她的脸上只消得片刻停留。
“反正也快到城了,我们不如就在这歇会儿。”
镂玹走到湖边,湖对面就是美丽的晚霞,夕阳藏在水下,染红了半片湖水,湖里的鱼跳出水面舞蹈,泛起的水花点亮每一个人的眼睛。他躺在树下,倚着树根打瞌睡。
绝云也过来坐下,微风梳理着她的头发,鬓角的一缕头发在风中轻舞着,像是儿时不小心遗失在空中的纸鸢。
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在一起就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嬉笑打闹,而是坐在夕阳里,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我们围坐在最年轻的夕阳里,平躺在树下的青草上,就像是躺在湖面的水草上,飘摇,柔软而温暖。缘分该向哪里去追根溯源,我只知道此刻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明天是欢笑还是悲伤,是疼痛还是诀别,我们躺在命轮的最里面,将树根伸进此时此刻,呼吸着尚且存在的温暖,翻身盖过背后荒凉的影子,听耳边的蟋蟀告诉你,珍惜此刻就好。
湖水轻轻荡漾着,埋藏起多少虾兵蟹将不见尸骨的亡魂。腐烂的叶子住进谁的身体,曾经的繁花嫩叶经受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宿命,明知是劫,我们却依然义无反顾。年华寸寸斑驳,青春叶叶腐烂,人群在人群里穿梭,欲望与欲望水火不容。所有人都想跑在掌纹的前面,谁都逃不出谁的手心。有人演戏,有人游戏,是谁在看着一场注定散场的戏。一声马鸣,惊醒所有看日落的孩子。
吃过晚饭,镂玹把大家聚在一起,要为小风隆重介绍他们的新朋友。
“镂玹,你就别逗他了,他胆子小。”
“人活着本来就挺累的了,如果不再给自己找点乐子,那还怎么活下去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整天都乐呵呵的吗?因为我知道给自己找乐子啊。”
“你的乐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吧!”
“你怎么知道,知我者莫若绝云也,哈哈。”
“那当初你给我你的衣服穿,是不是也是为了拿我取乐。”绝云一边上楼一边说道。
“你怎么就这么冰雪聪明呢,外表冰冷,内在聪明。”镂玹等大家都进门后,吩咐小风把门关了。
“少爷。”小风心有余悸地躲在承渊的身后。
“你躲在你家少爷身后也没有用,你把鬼东西惹到了,今晚他会去找你索命的。”
小风听着,将承渊的衣角拽的更紧了。
“云儿,抱紧你怀里的狗啊,要是它咬伤了鬼东西的骨头就不好了。”他说着张牙舞爪地吓唬绝云怀里慵懒的酒鬼。酒鬼表情依然淡定,索性扭头继续睡去。
“嗨,他倒是无所畏惧。”镂玹着实佩服这条狗的胆识。
镂玹慢慢解开包袱,不时偷看小风从承渊身后露出的半张脸。
包袱刚刚解开,一摊骨头映入小风的眼帘。更令人不敢呼吸的是,那摊骨头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没一会功夫就拼接成一个人的骨架,只见他慵懒地伸了一下腰,然后纵身一跃从桌子上跳下来,故作僵尸状地伸开上手上前欲要朝小风索命。
小风被吓得拽着承渊的衣角还往后倒。屋里的人都被小风的表情惹笑了,陷进镂玹的恶作剧里。
“好了,川白,你就别吓唬他了,否则小风今晚就该做噩梦了。”承渊赶紧替小风拦住林川白。
林川白也玩累了,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不忘突然转身再吓了小风一跳。
“没事了,你现在该放开我了吧,就你这样胆小的,以后还怎么指望你。”承渊摇头叹息。
“少爷,你们怎么会跟这样一个鬼东西在一起啊?”
“你还敢说我是鬼东西!”刚坐下的林川白一听这话顿时又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吓得小风又赶紧躲到少爷的背后。
“这事说来话长,让镂玹讲给你听吧,他本来就喜欢一天不住嘴。”
“为什么是我,好事不想着我,你的奴才你自己管教,我要睡觉了。”说着他和衣躺到床上,骷髅也不用脱衣地一丝不挂地躺倒床上休息。
“你上我的床干什么,回你的包袱里去。”镂玹说着把他的骷髅头摘下扔下床去。
小风看见一个骷髅头在地上滚过,赶紧逃命死地跑了出去,绝云笑着给关上门。
“你想杀了我吗?摔碎了你赔得起吗?”林川白生气了,骑到镂玹的身上就要掐死他。
“我怎么就赔不起了,我又不是没长脑袋。”镂玹双脚乱踢,双手使劲地扒着掐住他脖子的骷髅手。
“谁要你的脑袋,我恨死你的脑袋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这张小白脸!”骷髅头飞回来重新装上,幸好没有摔坏。其实他也不知道,一旦自己的骨头损坏,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你既然敢说我是小白脸,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竟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嫌活三百年活得太久了。”镂玹说着又将他的骷髅头扔了出去,还好林川白反应迅速,一把抓了回来,重新装上,镂玹趁机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扒了下来。
“不许拿我的骷髅头开玩笑,万一真的摔坏了我死了怎么办!”林川白警告道。
“那我岂不是帮你转世投胎了吗?”镂玹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但是心里也未免有些担心,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接着问道。“骷髅头摔坏了你就真的上西天了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试过!”
“好吧,以后我小心点就是了,但前提是你千万别惹我!”
“我哪有惹你!”拳打脚踢完了,他们又玩起了唇枪舌战。
“还说没惹我,小白脸这三个字还不算是挑衅吗?”
“你本来就是小白脸!”林川白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我哪里像小白脸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肌肉。”说着他抓起骷髅的手就往自己的胸膛上乱摸。
“你干什么,想调戏我吗?”林川白赶紧将手抽了回来,还不忘在被子上蹭几下被握过的手指骨。
“我调戏你?你有姿色吗?可笑!要调戏我也该去调戏云儿才是!”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淫笑。
“你敢!”
“我怎么就不敢了?”镂玹朝他翻白眼,“别看雨绝云整天冷冰冰的,可是笑起来绝对算得上倾城国色了,这样的美人即便是不笑也都能够倾倒众生。”镂玹的眼睛里放着亮光,遐想非非。
“她才没有冷冰冰,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林川白陷入深深的回忆。
“别说的就跟你和她是老相识一样,你别忘了,你们是刚认识的,你的筱笙早就死了。”
“其实笙儿从来就不是我的。”他的声音里满是忧伤。
“怎么不是你的,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那又怎样,不还是败给了你。”林川白的声音空空荡荡,像是从几百年前飘过来的一样。
“你跟筱笙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镂玹懒得去理他。
“为什么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骷髅在自言自语。
“你有事瞒着我们。”镂玹幽幽地说道。
“我是不是太自私,一个人独吞我们三个人的记忆。”
“这么说我就是你故事里的那个大夫了。”镂玹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是他的一颗心比谁都澄明。
“你还说笙儿冰雪聪明,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是吗?”镂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轮回,相信他跟绝云的宿命从前世就已经开始纠缠了。“我该不该信你。”
“不是信不信我,而是信不信你自己。”
镂玹淡然一笑,深吸一口气,将被子盖在身上,就这样睡去。林川白没有知觉,不知道什么是冰冷,反倒是不喜欢有被子压在身上的感觉。他从被子里钻出来,帮镂玹盖好被子,然后飞到屋顶上,将星光装进空荡荡的眼窝,不用闭眼就能睡去。
晚风从黑暗里袭来,拂过你的周身,偷走你所有的温度与幸福,湖底三百年的被冷与孤单重新被风卷起,从我每一块裸露在夜深露重里的骨头上穿堂而过,我听见一个来自千年前的声音,上天若真要公然与谁作对,那么天下苍生将无一幸免。
他躺在时间了打坐,黑夜像湖底的河床,星空像湖里的游鱼,他的心跳荡漾起湖面的涟漪,三百年来惦记着一段情深缘浅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