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念奶奶

我其实不知道奶奶的悼词要怎样写,我这几天都没反应过来她走了,反应太长时间,即便现在还是没有在心里接受。因为我总觉得她在,只要我走进那个屋子她就在东屋里坐着,或在西屋里转转,有时候在发呆,有时候吹着电扇有时候扇着扇子。

如果奶奶走了,就基本是说明我的童年弃我而去了,可是我从小就不那么想长大,一点都不符合网上流传的人小时候总想长大。我也不相信真的有人往前走不会害怕,只是被迫被走到今天,命运生拉硬拽,然后我们血肉模糊。

奶奶家是个老小区,所在的一排楼门口多年之前有绿油油的修剪整齐的树丛,还有完好无缺的花坛和供人们下棋休息的石桌石凳子,现如今已经尽毁,不知道是人为破坏还是年久失修,我小时候是十分心爱那些绿叶的。进入楼道的那个大铁门可以关住很多“妖魔邪祟”,比如小时候晚上害怕的传说中的狼(小时候总听到那边高的我们都叫大平台的一块平底后面有类似狼叫声),或者莫明会害怕的某种可能并不存在的东西。我曾经在大门的栏杆缝隙里捂着耳朵看过年时候爸爸和堂哥点燃的璀璨的烟花,我也被那个门夹过手,当时哭哭闹闹不知道后来怎么好的。如今大门已经破损不堪,上面还不知道是谁给缠上了破布,因为门锁早已经不能完全合上,现在基本都是常开着,来往的人不去关它。

睡觉的屋子有两个,然后就是厕所厨房和小院子,院子是一个长条,是这一排楼住户公用的,每家任凭喜好可以种些花花草草在和自己屋子宽度一致的位置,后面是和院子一样长的车棚。

爷爷去世之前一直在西屋住,奶奶在东屋,东屋稍大些,进屋有酱紫色的大柜子和抽屉,西边有浅绿色带镜子的大衣柜,中间放着电视可以看,虽然现在的人很多都不看电视了,可是我小时候还是很喜欢的,那时候演《西游记》、《红猫蓝兔三千问》,还有挖掘机技术的广告特别让我印象深刻,有时候正赶上精彩的瞬间,跑厕所提裤子都匆匆忙忙的,在床上躺着趴着看着电视,太阳暖暖的从窗子照进来,风透过蓝色的小猫抓蝴蝶的窗帘吹进屋子,奶奶给我扇着扇子,讲些故事,那种安全惬意的场景我历历在目。

夏天在东屋的四个角拴绳子挂上蚊帐,冬天在硬又结实的床铺上躺着盖沉沉的被子枕着很扎实的枕头。放学了,我表妹也回来了,就一起跑到外面疯跑,拿着一毛钱五毛钱去小区里面的几家个人开的小卖店,登上石头墩子在窗口买香菇肥牛、流口水吃。奶奶没有什么文化,不认识几个字,一辈子没工作,也没有养老金,这些零钱有些是爷爷给的,有些是奶奶从隔壁借来的,“隔壁”在唐山话里叫“介比子”,因为总听奶奶说起邻居,这个词也成了我会的为数不多的唐山话之一。

吃饭时候也是在东屋,大人们在床边至上一张上面印有龙和凤的绿色条纹桌子,我把两只脚从床的铁栏杆伸出去,垂在床边上,吃奶奶做的大米粥咸菜或甜甜的西红柿炒鸡蛋,奶奶管它叫火柿子炒鸡蛋。那时候等我姑姑从单位食堂拿回来的豆角炒肉等饭菜也是很值得期待的。对面的墙上有一个老钟表,是的方形的,偏黄色,它的指针每走一下都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小时候听着那个声音入睡我很是安心。

小学之后我就不怎么在爷爷奶奶家住了。好多往事乱在一处,我现在想想都可能不分先后,总之就是糊里糊涂上那些我认为并无大用实在摧残又无法抗拒的学,被迫忙着早日上社会给社会折磨一番。

今天举行出殡仪式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这些画面,还有奶奶的圆脸,她的声音,喊我乳名时候的表情,她的笑。20年前我9岁,爷爷死了,20年后我29岁,奶奶也没了,我感到破碎而无力,生命洪流涌过吞噬一些人和记忆,可我无可奈何,我记录这些文字可能也只是自我安慰。

奶奶叫张淑兰,1939年5月16日出生在河北省唐山市开平区屈家庄,上面有几个哥哥,具体几个我也不清楚,好像还有姐妹。她逝世时间是2025年8月3日下午16:51,这是我在死亡证明上看到的。永远忘不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我堂哥急匆匆出来说要准备东西,医生护士在拔奶奶手上的留置针,奶奶左眼闭着,右眼睁着但里面是灰色的,头朝左边歪,我去了没多久,她两个眼睛都闭上了,我老姑扑在我奶奶身上哭,颤抖着手要给奶奶戴耳钉。我和奶奶说不要怕,以后再也不会扎针受罪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摸奶奶的手是冰冷的,脸和胸口还有一点温热的感觉。当年爷爷走的时候我太小根本没看到他最后一面,其他亲人离开也都是远远看过,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亲人的离开。只能说无所适从,惊惧悲怆,呆呆愣愣,怔住反应不过来。

我眼看奶奶被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穿上寿衣,戴上帽子,嘴里面放上一块小蛋糕,盖上白布,一些人抬着奶奶到一个推车上去,说是送到停尸房去了。后来我们一行人搬东西下楼,又等待了一些时候,失魂落魄的回家了。

后来奶奶家门口搭上灵棚,好多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进进出出,我脑子很乱,心里面接受不了,连续几天都基本没怎么睡觉。原本计划是五日出殡的,但是那天早上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把灵棚里的东西都浇了,供桌也掀翻在地,最外面的充气门和狮子也漏气倒下了。我们这些人都觉得是老天不想让我奶奶今天走,所以仪式延迟到了今天。今天下午我在殡仪馆亲眼看见了奶奶的骨灰,其实是骨块,不是碎末,白色的,心里边还是不能接受这种仓促。我想起后来我长大一些,大概是上了高中,教奶奶在家里的洋灰地上写过几个字,那时候奶奶用稿纸订起来本子认字识字,从电视上看到明星都能说出名字并写在本子上,再之后更小的我坐在床边,是过年除夕夜的时候,爷爷管“杂技”叫“杂枝”,奶奶看着小品相声哈哈得笑,一群人围着小小的电视,大概那就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团圆。

不能接受,太过突然是这几天家里人常说的话,我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前段时间奶奶没住医院的时候,我去看她,她和我说很不想活了,在手机上刷视频知道有安乐死的药,可是买不到。后来我去医院看奶奶喂奶奶了几口粥,后来正赶上她犯高血压上不来气,我摸着她的胸口安慰她,再后来我给奶奶打视频电话,还夸她的吸氧管戴上很酷,奶奶还问我的怀孕的小猫如何了。事情发展的速度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人生就是恍恍惚惚一梦间。苦多乐少,难以言说。

奶奶死在夏天,死在立秋的前几天,曾经让我觉得四季中最好的夏天也阴暗了起来。曾经夏天等于蝉鸣暖风和游泳馆的消毒水味,等于雪糕西瓜和软软大大的白色蚊帐,还有一盆打卤凉面在桌上等我们大吃一顿。

可能奶奶那个年代的人没有太多压力,说不定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的苦,不会像我们这些人一样没有方向,前路茫茫,心里空落落,明天可能都不知道要怎么过,我只希望她这一辈子经历是好比坏多。如果奶奶愿意回来可以做我的小小猫,除了吃和就是睡,一点烦恼也不必有,或者我只当奶奶没有离开,她还在屋子里躺着睡觉,在院子里柿子树边上坐着晒太阳。我去不去她都在那里,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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