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兴村的屯前有一个面积7垧多地片林子,是乡里的林场,具体产权归乡林业管理站,十几年前刚植树苗的时候,林站还安排人在这看护着,在林地里盖了二间半砖挂面的泥草房,看林场的是一对没有儿女的老两口子。老人家姓崔,开始那几年,林站还给他们每年还开300元工资,后来,林站老站长退休了,新上任的站长姓闫,他观察到林场四周的树被人偷砍盗伐的,已经露出了半垧多地的空地,闫站长就停发了老崔头的工资,做为补偿,让老崔头把那些空地开荒出来种地,地里的收入不管多少全归老崔头。虽然是不开支,老崔头却也不觉得吃亏。一来是自己没有房子住,虽然这两间半泥草房简陋点,但好歹夏天不漏雨,冬天也不冷,守着林场不缺烧的。二来靠着林子的四周,周边村民偷盗的、乡村干部和有头有脸滥伐的,一年就一两百棵,裸露出来的空地越来越多,老崔头喜欢地,一点点的都开荒种上庄稼,自己的小算盘一核计,开荒地得的,比工资多得多,也就欣然答应了。林站有人看明白这笔账,说这么个管法,那老崔头还能有心思看好林子了吗,岂不是树丢得越多,老崔头开荒面积不越大吗。闫站长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个账,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看这个小小的林场不大起眼,但是要看谁说了算,这就是一个绿色银行。管好了,其实对自己来说,没啥好处,但是如果会管,那就是发财的道。林子里的树,虽然还没都成材,但是惦记的人数不过来。除了少数胆大的村民偷摸的砍几棵,搭个苞米楼子用,更多的是那些当官的,有点面子的跟他这个站长做交易。给谁面子不都得塞手几张大票?所以老崔头树看得好和不好,根本不用考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人老实,嘴严,站长不让说的事,烂到肚里宁叫变成屎,也绝不会往出说。
夏天,林地里树荫葱郁,地上芜杂地生长着山野菜花,阿秀郁闷的时候,偶尔一个人到林子里闲走,在静谧的环境中,排遣压抑的情绪。这里也是阿秀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对两位老人并不陌生,甚至在情感中还有几分亲切。两位老人了解阿秀家的境况,现在更觉得阿秀这个小姑娘可怜,每次看她孤独地来林子黯然忧伤的样子,便热情招呼到屋子里坐坐,陪她说话。崔大娘记忆力很强,几十年前的人和故事都装在脑子里记着,常常一件平常的小事,崔大娘一说就能个把小时,把阿秀讲得入迷,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两位老人。
那天阿秀和爸爸收拾完苞米楼子底上的土粮,筛子底漏下了两筐碎米糠没用了,爸爸要扔到院外沟里去,阿秀说这些碎米糠也许崔大爷家的鸭子能吃,不如吃完饭给崔大家送去。爸爸没吱声。秋后,家家都吃两顿饭。不到三点,阿秀挎满满一筐碎米糠到屯南林场崔大爷家。从阿秀家到林场有二里多路,米糠不沉,但是下午刮着秋风,为了不被风把筐里的碎米糠刮走,阿秀用一条破丝袋子压在上面,走起路来很累。踏过了小河沟上三根老杨树搭就的便桥,再拐两道弯,到了崔大爷家,出了一身汗。西边的太阳虽然还有几丈高,林子里却已经阴森森一片,风刮着落叶沙剌剌地乱响,林地边上十几只鸭子在瑟缩在一团,已经很难找到食物了。阿秀打了个寒噤,带着细微的娇喘地走近了崔大爷家住的草屋前,高兴地喊:“崔大妈,我给鸭子送吃食料来了,您看鸭子能吃吗?”崔大妈听到阿秀的声音,从屋里出来,乐呵呵地把阿秀胳膊弯里的柳条筐接过来,“你看看,这孩子,大风天挎这么大一筐,多累挺!”“大妈不累,您看,这碎苞米鸭子能吃吧?我家还有两筐呢,鸭子不吃就扔瞎了。”
崔大妈掀开丝袋子,伸手抓起一把,米糠里的粮食还不少,今天玉米上的不成,瞎尖子多,都成了筛漏子。崔大妈用手往筐底扒拉几下,惋惜地说:“这苞米,没有放好啊,装仓子晚了,挨地这些,有的都捂了,鸭子成吃。”“能吃就行,家里还有,明天我再送几筐来。”“别介,让你大爷上你家背去,看累着你!”
“呵呵,不累挺,这一筐也没几斤。就是风大不太好走,要是没风的话,我就用挑子挑来了。”
“呵呵,秀丫头啊,心眼好啊,等来年开春鸭子下蛋,大爷给你煮鸭蛋吃!”崔大爷夹了几根干树枝从房后回来,听到了阿秀说话,亲热地打着招呼。
“呵呵,大爷,那好啊,等明天鸭子下蛋我可要吃大妈给我煮的鸭蛋了!”
“等鸭子下蛋可早着呢,到开张的时候啊,保你吃个够!来,秀啊,先进屋,灶底下有烧土豆,大妈给你剥烧土豆吃。”
“不了,大妈,天一会就黑了,我得回去了,我爸自己在家呢。”
“好,叫你大爷送你。”“不用了,这功夫还亮着呢,敢走。”
“唉,好,秀啊,明天再来!对了,那土苞米,叫你大爷明天去背,你就别折腾了,累着!”
好的,大爷、大妈再见!
从林场回来,正好顺风,阿秀背着柳条筐,一路小跑似的,一阵功夫过了小河沟上的杨木轱轳便桥,转两个弯回到家里。刚进门口,就见宋大叔气嘟嘟地从他家屋里出来。
阿秀急忙问:“大叔,要回去呀,怎么不多坐会呢?”
哼,阿秀回来了,多坐,你问你爹,说话能气死人,好赖不知,再往后,没人搭理他!
“因为什么事啊?怎么还和我爸较真了呢,您看,有话跟我说,别生气!”
哼,阿秀啊,我就是心疼你们呀。老宋头见阿秀跟他这么有礼貌地说话,气消了一半,站在两家院子中间的高粮秸杆夹的栅栏前,骑着栅栏豁子,一腿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条腿还在阿秀家的院子里。“阿秀,改天,大叔再跟你说,你心理要有个准备,噢!”没等阿秀听明白,老宋头就闪身回到自家屋里。
刮了一夜西风之后,天气转晴了,早晨,太阳明亮亮的从村子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越过了方城林的树梢,爬上了前趟街吕栓子家新盖的四间燕瓦房的屋脊,金灿灿的光线照进了阿秀家的窗户。
阿秀从被窝里起来,披着件薄夹克出来,准备抱柴禾给爸爸烧水做饭。比她起来更早的还有做豆腐的老宋头,小推车推着,绕着村子各条小道,高声地喊起来:纯卤水大豆腐——纯卤水大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