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我叫叶小二,我是个盗贼。生平无大志,唯以偷盗为乐。几天前在皇宫之中偷了一件宝贝,虽然与所求有着巨大的出入,但也算稀世难求。
那宝贝究竟为何物呢?
叶小二望着田野上和一群孩子争执不休的少女,大名鼎鼎、家缠万贯的轶欣公主居然插着腰抢小孩子的糖葫芦!
他感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都在瞬间崩塌了,越想越觉得无奈,叶小二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把狗尾巴草盖在脸上遮住。
“我这么大了为什么还不让着你?”轶欣公主翻了个白眼,“废话,在家里你爹爹娘亲哥哥姐姐是不是都把好吃的好喝的留给你?”
小屁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呆呆傻傻的,跟不上轶欣公主的逻辑,只一味地点头:“对啊!”
“你还说对!”轶欣公主伸出纤纤玉指在呆头鹅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戳,插着腰面色愤愤,
“你爹爹娘亲孔融让梨的好品质你怎么不学?就学着养尊处优去了?你爹爹娘亲哥哥姐姐不喜欢吃好吃的喝好喝的吗?他们那样喜欢都要忍着让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谦让!谦让懂不懂?你要学着爹爹娘亲的好品质,这才是你应该学的。”
随后,轶欣公主便从小屁孩手里接过了那支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边吃边蹦哒地跑到了叶小二面前。
宝贝……就是这个人!
叶小二无语地抹了一把脸。
轶欣公主嘴角处挂着点糖葫芦的汁水,伸出白玉般的五根手指,夕阳细碎的金光洒在她的身后,她如日辉一样璀璨,苍茫原野上染着金光的少女。
Part.2
叶小二一瞬间看的痴了,心道这公主就是公主,不说长相美好,单这皮肤养的柔柔嫩嫩的,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比得上。
叶小二以为她要拉他起来,笑嘻嘻地把手伸了过去。
五指离那纤细的玉手只差一寸,轶欣公主忽然吞下糖葫芦,含糊地说:“给我钱。”
“钱?”叶小二呆住。
“对啊,买东西要付钱的,你难道不付钱吗?”轶欣公主用站着汁水的下巴朝小屁孩的方向努了努,那方夕阳下原野上,小屁孩还在因为她胡说八道的大道理深刻反省着。
“你那叫买吗?”叶小二无语,伸手进荷包掏出两文钱,扔给了轶欣公主。
轶欣公主把钱平摊在手心中,却并不急着给,双眉间隆起一个小鼓包,站在原地思索,目光极其复杂却又欲言又止,
“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江洋大盗吗?为什么老是摸出这些一文一文的钱,我在宫里都没有看过。”
“废话,我要有钱怎么会成江洋大盗?”
缺钱所以偷盗?
轶欣公主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觉得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
“你这样说好像也对,以前老师以何弦之卖画糊口最终成为一代画圣的例子跟我说,当人在一行业中做到顶尖时,就不单单以温饱为追求,而是角逐更深沉的东西,我深以为然。
现今想来这还是过于片面了,书本上空泛,还得要行至千里,看尽世间百态,才能有自己的感悟。”
“……”叶小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讪讪道,“所以,我的追求是不是有点低,不够深沉?”
“呐,人各有志嘛……”轶欣公主无所谓地笑笑,忽然瞅见叶小二眼里阴测测的目光,连忙一个激灵,果断地摇头,“不不不,没有没有。”
说完便跑开了。
叶小二在原野的清风中发愣,看着远处教育小屁孩的轶欣公主,再次扶额叹息自己是怎样遇到这么个货色的?
Part.3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大懿隆德三十三年,西域胡商给皇太后进贡了一只奇猫,据说这猫有金银异瞳色,还能像鹦鹉一样习得人语,被朝野上下赞誉为灵兽,有祥瑞之兆,是放眼天下都不可多得的宝物。
既然是宝物,作为放眼天下都不可多得的江洋大盗,叶小二自然要偷上一偷。
而名盗叶小二偷取宝物自然是不能夹着尾巴走寻常路的。
于是在三月十五日叶小二放出狠话,狂言说要在这一个月之内偷得金银异瞳猫,作为自封“盗圣”的彩头,造势十分浩大,京城内多家赌馆都为他专门开了赌局。
四月初五,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叶小二便身着夜行衣,像暗夜中的鬼魅一样起落穿梭,偷偷潜进皇宫内院。
哪知皇宫护卫森严,他还没摸到慈宁宫的大门就被看守的金吾卫发现了行踪。
叶小二虽然是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可除了腿上功夫无人能及外,武功实在差强人意。
和大内高手金吾卫对战,不过十来招,叶小二便很识相地选择了先走为上。可皇宫毕竟是皇宫,金吾卫遍布四野,叶小二虽然轻功了得,还是被追得满皇宫乱窜,脱不开身。
恍惚间摸索进了一间香雾缭绕的厅室,厅室中的温度比外面稍微热乎些,纱帘垂地,屏风遮幕,就像是仙境一般。
叶小二从百鸟屏风的隔影中隐隐约约的看见个袅娜的身姿,惊觉踏进了女孩子的闺房。
他吓了一跳,趁着没人发现赶快脚步回转,却在这时,屏风后面的少女探出半个脑袋。
那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刚刚出浴脸上还氤氲着两团粉红,睫毛染水,两只眼睛隐隐生辉。
少女眨了眨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寝宫里面为何进了男子。窗户外面忽然传来叫嚷,叶小二心道不好,少女立马踮起脚跑了过去开窗。
少女把头伸出窗沿四下张望,不一会儿就满脸惊喜地回头,看着叶小二:“啊!你是叶小二!你不是盗猫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表情真的是太惊喜了!
“……”叶小二一脸正直,冲她低首抱拳,“在下慌不择路,误闯了姑娘寝殿,还请见谅。”
说完,便从来时的大门跃了出去,只余下少女略显慌张的声音从窗口间传出来,“别走啊!”声音中却听不出来是害怕。
叶小二那时还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轶欣公主。知道了,说什么也不会带上这个麻烦精。
在寝殿的这么一耽搁,出来后被围在了寝殿楼下,十几个金吾卫拿着冷刀围着他。
他与金吾卫正打的激烈,二楼窗户中轶欣公主忽然跳了下来,插入战局中,逼得许多金吾卫无从下手,轶欣公主一边和他过招一边使着眼色。
叶小二于是以她作挟,从禁军森严的皇宫中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这位公主就缠上了他。好好的皇宫不回,非要跟着他浪迹天涯。
回想起这几天的相处,叶小二想起那个对轶欣公主贤良淑德、才貌兼备的评价,表情甚是无语。
Part.4
城内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穿上寻常衣服的轶欣公主像个普通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拿着碎银子一会买个板栗子一会买个糖画吃。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令她感到新奇,就连摊前的小泥人她也能看得垂涎欲滴。
叶小二看到她头上空无一物,隐约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不过他也没有多加在意,衣着平常的女孩戴一些金贵钗饰反而引人注目。
叶小二把手伸进斗笠中捏了捏太阳穴,接着便看见轶欣公主望过来,对着他眨巴眼睛。
叶小二摸了摸日渐消瘦的荷包,叹了口气,乖乖走过去给她买了小泥人,两人去酒楼吃东西,路过告示墙,上面贴了一大张的缉拿画像。
“采花大盗叶小二于四月初五盗取宫中宝物紫金钗,现悬赏缉拿,如有人有可靠消息,速去六扇门报案,赏黄金万两。”
轶欣公主的眉头又鼓了起来,低声喃喃,“紫金钗,那不是我平时戴的那个吗?值万两黄金?”
叶小二摸了摸她的头,“应该不方便直接写你,所以以紫金钗代写。”说着,也同样皱起了俊眉,脸色比这两天陪轶欣公主更加无语和郁闷,“采花,我对这两个字怎么这么上火?”
“采花?”轶欣公主脸上一扫阴霾,眼睛闪亮如星,“我是花吗?”
“……”叶小二无奈地扶额,觉得有些头疼。
Part.5
夜里,客栈的廊道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薄刃从门缝中插进,将门栓一点一点往边上撬。
这并不是一个熟练的盗贼,撬门时刀卡在门栓上卡了多次。
叶小二在他卡壳的声响中睁开双目,静静听着隔壁的撬门声,望着头顶上的一片漆黑。
盗贼进了室内,蹑手蹑脚地掩好门,轻声走到床边,伸出手去点床上人的睡穴。
忽然间,黑暗里传来破风声,手臂瞬间被一只大手攀上。
盗贼极其灵敏地刺出小刀,于黑暗中狠狠刺下,间或闪避的空隙挣脱手腕,回身跃出数尺。
油灯一下点亮,室内明晃如日。
油灯边上赫然站立着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轶欣公主。
叶小二从床上坐起身来,潇洒笑道:“在江洋大盗身边偷人,贵客还真是清闲。”
厅前的盗贼身着紫服,并未用黑巾蒙面,说着说着叶小二却忽然变了脸色,瞅见了“盗贼”肩上的衣饰衣徽。
这么一刻,“盗贼”抓住时机闪身挡在了轶欣公主的面前,拿出日前还带着轶欣公主头上的紫金钗给轶欣公主看:“公主,属下是西苑金吾卫。待会属下会拖住此贼,公主请从北道跑,属下已通知六扇……门!”
最后一个字节在颤抖中消声,白瓷茶壶叩上了金吾卫的后脑勺,轶欣公主颤抖地松手,瓷壶碎了满地,同时地,金吾卫也晃了两下晕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枚紫金钗,看着叶小二,眼底充满了愧疚。
客栈楼下响起紊乱而成片的脚步声。
叶小二飞过去搂住轶欣公主,从窗户一跃而下,窗户上衣袂刚刚扫过,六扇门的捕快便破门而入,三两只金镖追随人影钉上了窗沿,颤动的尾翼印着油灯清冷的光。
楼下驻守的捕头们和外巡的金吾卫拿着强弓劲弩,箭器顺着墙路一路飞走追随。
叶小二搂着轶欣公主一路踏着瓦片,夜色中的你追我捕扩散到大街小巷,声音惊动了暗夜,未睡下的百姓们纷纷开窗引颈,巷内点亮万家灯火。
弩箭的破风声从身后传来,叶小二侧身翻仰,把轶欣公主护在身后,只见冷光一闪,刹那间叶小二还算俊俏的脸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我只是想留下两文钱,所以把紫金钗给了小屁孩,没想到他们会循着追来,对不起。”叶小二楼着轶欣公主踏上砖瓦,一路奔跑。
及路口处遇到了围击的兵士叶小二便立刻掉头,北道、西巷、南枫路……几番过后,脸上渐渐渗出了汗水,顺着下巴轮廓滴落在轶欣公主的额头上。
而那逃跑的圈子却在不断地缩小,从十几条街渐渐缩小为几条街。轶欣公主窝在叶小二的怀里,扯了扯他灰白色的领口:“你放我下去吧,带着我你跑不了。”
“下去?”叶小二冷冷一笑,“然后又回到那个如同囚笼的皇宫中么?你才出来玩这么几天就回去?回去之后出嫁蛮国,从一个皇宫移到另一方金灿灿的帐篷中去,同样是囚笼。
此后,可就是一辈子了!你都逃出来了就别畏首畏尾,离和亲还有些日子,玩完了,玩尽兴了,玩的没有遗憾了我们再回去!或者不回去。”
轶欣公主的眼神黯了黯,声音也不复以往的神采飞扬,“不能不回去。作为公主平时养尊处优,享尽了天下福分,可当国家危难时,还是要为国捐躯,不能逃也逃不掉。否则战事兴起,又是两国黎民。”
她的声音低低的,最后一句仿佛在劝说自己。
“迂腐!人活着就应该为了自己,做自己想做的,玩自己想玩的。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需求算是什么?国家之间的战火从来不在一个公主身上,这不过是两国之间的权宜,但毁的是你自己的一生。”
Part.6
半年前,西北蛮国入侵大懿,蛮族骑兵横扫大懿六军,摧枯拉朽地越过淮山要塞,直逼帝都紫禁。
皇城中群臣商议了三日之后,一致决定应该以和为贵,大懿每年资助蛮国丝绢岁币三十万,并派出轶欣公主与蛮国大君和亲,以结秦晋之好。
可轶欣公主不过十七岁的芳华,那蛮国的大君却有四十七八了,皇帝爹爹今年才四十六!
“可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战事不能因我而起!”声音的末尾有些尖哑,轶欣公主埋头在叶小二的胸口,渐渐地,胸口的衣服被打湿。
也许是那强迫自己的执着,也许是那面对命运的软弱。叶小二看着她,眸间颤动了一下,“你这样真像一个人。”
“什么人?”
“因为别人需要,便舍了自己的血脉去成全他人的人。”
“那人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
轶欣公主便不再说话了。她埋首在叶小二的胸口,听着那心跳渐如擂鼓,又渐渐趋平。
那个死了的舍了血脉成全他人的人一定对叶小二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仅仅提起,他的心绪便不能平静。
叶小二的脚步慢下来,在院落隔绝间的封火墙上站定,衣袂随着夜风飘摇。
屋顶瓦上、街前巷尾,金吾卫、六扇门和顺天府的兵士们也随之站定。弩箭上膛、冷弓搭好、长刀迎月、暗器……一个个都警惕地看着他。
夜风冷嗖嗖的,叶小二临风的心又冷了几度,他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抖了抖怀里的轶欣公主,“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承担家国大责也没什么不好。”
“……”轶欣公主在他身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叶小二直打着哆嗦。他一哆嗦风里便传来整肃弩箭的声音,弓弦对准他对得更加360°全是死角。
“逆贼,放了公主,我会考虑给你一个全尸。”金吾卫指挥使沈澜踏步向前,走程序一样说着。
轶欣公主一个生气从叶小二怀里跳到封火墙上,挡在叶小二的身前,“沈澜你好大胆子,敢拿弩箭对着本宫,还不快收起来。”用手肘捅了捅身后的叶小二,同时使眼色低声道,“快挟持我,像上次一样。”
可身后的叶小二却浑然不动,脸色深沉地盯着金吾卫指挥使。那样深邃的目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好像融进了岁月里面。
像狼一样锋利的目光。
沈澜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却又没想起来熟悉在何处,便对着轶欣公主冷冷笑道:“公主此话严重了,皇上叫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击杀叶小二,属下自然以皇命为先。”
皇命为先,不顾一切的击杀叶小二!
轶欣公主哑然失声。
“属下觉得,公主身份尊贵实在不堪与此人为伍,那日他明说来盗猫,却在皇上居所行龙殿鬼鬼祟祟!
此人与十三年前失踪的叶门笙的二公子颇有渊源,最近朝野盛传与蛮国败仗是因为朝内有奸细通敌叛国,私泄情报给蛮国,才令我大懿十五万军士丧命边境。
如果情况属实,便与您身后之人脱不了干系!公主可不要被小人欺骗了。”
叶氏二公子!
轶欣公主抬头,看见叶小二的眸子一闪,而后对上,换做了寻常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所有情绪都隐匿了。
Part.7
轶欣公主心中惊骇,她为一介女流养在后宫之中本应对这前朝之事不熟悉,可是某一天夜里在假山后偷听到沈澜和另外一个金吾卫的谈话,她知道这叶氏二公子是谁。
那是十几年的事了,据说镇南侯叶门笙结党营私图谋叛逆,皇上命金吾卫私剿其家,夷其三族,叶家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惨遭血洗,惨不忍睹。
可是叶氏的势力却一直未绝,这十几年来都有传言叶家是藏着朝野中的一股暗流,随时会掀起腥风血雨。
一年前还有几个重臣打算重翻叶氏旧案,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为此龙颜大怒,杀了好多人。
“你胡说!他不过一个小贼,进宫是为黄金异瞳猫,和乱党叶氏扯得上什么关系?”
沈澜发出一丝冷笑:“此事皇上也疑虑过,不过与蛮对战失败之后皇上整肃朝野,想必是叶党无处藏身,所以铤而走险,故意打着盗猫之名,将防卫引向慈宁宫,实则暗自潜入行龙殿,行逆乱之举!”
慈宁宫与行龙殿相去甚远,而且不在同一个方向,如果目标是慈宁宫,是怎么也不应该走到行龙殿的。
所以……
“我迷路了啊,难道皇宫不允许人迷路吗?”叶小二忽而轻笑道,“你还想在宫外玩吗?”
“啊?”
数十强箭劲弩之下,叶小二伸手从身后摸出一团东西,“暴雨梨花针!”他低声冷喝,暗器扔入夜空。
兵士躲避逃窜之间,“暴雨梨花针”在墙上炸开,释放出了浓浓烟尘。
烟尘中封火墙上的人影足间点地,不过几下就隐入暗夜。
等烟尘散开,六扇门的捕快抹掉脸上呛出来的泪水,看见金吾卫指挥使手臂朝外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封火墙上叶小二立足之处,钉上了他雪白的刀刃。
“你们这些笨蛋!往东南方向去了。追!”沈澜冷声说道。
Part.8
翌日,天明。
护城河的支流溪地上,溪流潺潺不绝。四月份的天气,绿水青山,鸟语花香。
轶欣公主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昨天晚上一夜追逐,叶小二把她放进一个偏僻的人家躲避自己独自去引开金吾卫。
轶欣公主靠在门板上屏息静气地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像大雨落下紧锣密鼓,一时不察,没有注意点身后主人家提了根手掌宽的扁担。
昏倒之际轶欣公主看见穿着睡衣的女主人手上刺着淡淡的鹰辉刺青,之后经历了什么便就无从所知了。
镇南侯叶门笙又号寒鹰将军,是形容他著名的鹰形阵法,曾破蛮国七军。
京城之中,叶党真如一股暗流般隐匿在各地。
幽谷一望无际,没有看见叶小二的身影,只是在地上草叶上零零散散看见几滴血迹。
轶欣公主起身,顺着血路一路探寻,草尽林深,在一棵树下看见了一块墓碑,墓碑上的字迹经年风雨剥蚀,已经显现出岁月的痕迹。
“父,叶门笙之墓,子,凌立”矮矮的坟头上,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中有人走过来,衣服被树枝割破的声音响彻天际。
灰白衣衫,清秀俊俏的脸庞上,右侧有一道剑痕。
他站在墓碑前,眼神讳莫如深,久久地看着。
轶欣公主躲在树后,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冷了下去。
叶小二解开了臂上的绷带,捏出伤口的血染在墓碑的刻痕中。
字迹淋血,仇恨不灭?
轶欣公主隔着遥遥,从树与叶的缝隙中遥目,忽然觉得这一叶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与天堑,而几天下来的相处,曾经以为是全部,也化为了片面。
叶小二,盛名天下的盗贼,其实并不是一个盗贼。
“小二,或许应该叫你叶凌,我走了!几天的相处我知道你身上背负着仇恨,可我却并不觉得你是一个坏人。
十几年前的事我不清楚因果,不知道叶家是否蒙冤,可是叶家满门死在父皇手里,我无法劝一个遭受伤痛的人放下仇恨。
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现如今大懿与蛮国邦交忧急,如果大懿内政再出变乱,恐生国变。请您,行事三思!”
山中幽谷上,叶小二垂头看着地上的留字,垂头看了许久。
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可这浑水中却有他想要的人。
Part.9
大懿三十三年四月十三日,被盗贼叶小二掳去的轶欣公主回到了宫中。
皇宫内宫人四下忙碌,张灯结彩,皆为后天的和亲事宜忙做准备。
可这一切却与轶欣公主无关了,蛮国使者知道轶欣公主被采花大盗叶小二掳去多日,恐轶欣公主有失贞节,闹至宫殿上逼皇帝更换和亲之人,皇帝不得已之下将和亲公主换为了黎欣公主。
黎欣公主不愿,哭着闹着以死相逼,可最后仍旧没有抵过皇权威严。
和亲这块烫手山芋终于远离了轶欣公主,可是轶欣公主却也说不上高兴。
黎欣公主在应承婚事之前以死逼迫皇帝,言之轶欣公主被区区一个采花大盗掳去有扫皇室颜面,若此事传出去更会引天下人笑话。
现今邦国危难,不能再让天下轻视皇权。于是对外宣称轶欣公主暴毙,黎欣公主接替轶欣公主与蛮国和亲,而非是被蛮国逼迫。
在皇家的面子前一个公主总是那么无足轻重,轶欣公主便在名义上成为了死人。
为了做足戏,她从居住了十几年的宫殿搬了出来,在皇宫冷清的西北角偏安一隅。
她顾全大局地回来和亲,在这么一刻莫名变得讽刺。
搬来的下午黎欣公主的母妃——承德宫昭妃娘娘盛气凌人地闯入院子,说她害苦了她的女儿,早晚会令她好看。
和亲蛮君,宫内都觉得是一件苦事,可是在轶欣公主被定为和亲人选时,却没人为她叫苦过。
轶欣公主母亲早死,在宫中无傍无依,早年养在太后膝下,后来太后归天,便无人护佑,这也是为什么蛮国和亲她被第一个推上去了的原因。
轶欣公主没有和昭妃争辩,静静地等昭妃发泄完怒火,才命人收拾这满屋的狼藉。
那天晚上,轶欣公主一夜未眠,脑海里想的全是宫外短暂的生活,她看着天边一轮渐渐满起来的月亮,桌子上的两文铜钱在月下闪烁着莹润的白光,想那些弹指过隙的时光,觉得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Part.10
大懿三十三年四月十五日,夜里天空满月高悬,满月银白色的光从窗户一泻而进,带着园中桂树的形状在屋内的地上留下一幕白影。
轶欣公主临窗赏月,一双眼皮上下打着架,忽的,月间飘过一道黑影。
轶欣公主打了个颤瞬间清醒,手撑窗沿借力跃出窗口而去,追随那黑影跃上了宫墙和楼瓦。
影子沿着房檐一路起伏远去,指向正东的方向,沿途建筑益发密集,黄瓦红墙,浓妆重彩的颜色泼墨豪染一般明烈。
轶欣公主跑着跑着脚步顿了下来,看着层层楼阁中人影消失的那处正是帝寝行龙殿的方向,忽然间明白那人是谁。
叶小二!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有刺客行刺皇上!护驾护驾!”嘶哑的喊声划破了夜空,像大雁悲鸣一般凄绝。
楼下巡逻的金吾卫来不及追踪这喊声的出处,纷纷操着刀刃跑去了行龙殿护卫。
轶欣公主从房顶跳下去,一路奔跑着,洁白的脸颊上浸满了泪水。
行龙殿的门前站满一队队金吾卫的卫士,而大门紧闭着,冰冷的木门好像隔绝了一个世界。
轶欣公主伸出手抚上门板,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旁边的公公想要帮忙,被轶欣公主伸手阻止。
大门咿呀一声掀开一条缝,月光率先照进门内,轶欣公主小心翼翼地凑近,慢慢睁开了眼睛。
瞳孔中倒映出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几案前,穿着明黄的衣袍,眉头深深皱住。
“父皇——”轶欣公主冲了进去。
皇帝的脸色依旧苦恼,他轻轻拍了两下轶欣公主的背,示意她不必担心而后便松了开,盯着那几案上的两幅字,陷入沉思当中。
字是叶小二从窗户中投掷进来的,一张是汇报工作的奏章,末尾处有金吾卫指挥使沈澜的签名,另一张是一幅血绢,用血淋字再以丝绢覆上复印而来。
轶欣公主仅粗略地瞅了一眼,便呆在了原地,眼睛像被胶水凝固,再也移不开目光。
“父,叶门笙之墓,子,凌立”那幅血绢上如是临摹道。
临摹的字迹笔墨清晰,不知是浇下多少的血。那日在墓碑前以血浇字,其实并不是为了立下血誓,仇恨不灭,原来只是因为临摹证据。
“叶小二除了这两幅字还给了朕一封信,说是这血绢是临摹墓碑上的字,要朕找人做字迹对比,沈澜便是当年的叶家之子叶凌。
而当年叶家满门血洗时,叶小二因长相与叶凌相似、年纪相同被叶家人拿来顶包,后来叶小二侥幸不死,就一直混淆了视听。
说来这叶小二也算与叶家有着关系,他是叶门笙的一个外妾之子,那外妾身份低微不被叶家老人认同,便一直养在外面,生的孩子也没人见过,而叶凌七岁以前因为身体弱病养在温泉别庄内,见的人也少。
叶家抄家时,叶门笙便拿他假做了叶凌。朕这才让他们蒙蔽了多年!”
“父……父皇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这叶家叛逆暗中结党,欺君罔上,朕绝不会放过他们!”
轶欣公主垂眸,光可照人的地板上映出她神色复杂的眸子。
“轶欣,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现在这皇宫中朕只能相信你了。”皇帝把手搭在轶欣公主的肩膀上,像一块铁一样,蓄力千斤。
“儿臣,能为父皇做些什么呢?”
“朝野上下都知道朕隐废了你,对外宣布你暴毙而亡,你已经不能再出现在人前,而对于你的去处,原本朕打算等黎欣出嫁以后把你送到齐王府作为失散多年找回来的郡主养着。
因为沈澜是朕亲信,与他商计过。如果你带着朕的密令出宫,他不会怀疑!”
皇帝运筹帷幄,脸上充满自信,轶欣公主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中的慈弱的那个父皇剥离开来,阴谋权计他玩的游刃有余。
“可是……”
“轶欣,没有可是!沈澜任金吾卫指挥使,总管宫廷防卫,他为逆贼,这皇宫中朕没人能相信了。你一定要拿着朕的密令为朕招来禁军,扫除逆乱。”
“你是朕的女儿,连这点勇气也没有吗?”
“不,可是……”
“那去吧?”
“……好”
为了保险起见,皇帝只给了轶欣公主一块令牌,嘱咐轶欣公主如果被抓到了,只能说是自己偷了令牌私自逃跑。
万万不能泄露出宫求援之事,也不能说是他送他出宫去齐王府。
轶欣公主明白,虽然此前皇上和沈澜提过要将她送去齐王府,但黎欣公主未嫁,她此时出宫难免会引人怀疑。
如果被沈澜发现轶欣公主出宫是受皇上指使,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沈澜难保不会疑心而反。
可这样的话,一旦金吾卫率先察觉到事情怪异,被捕之后,所有的罪责都得轶欣公主一人承担。
“你带着禁军回来,到时候你去齐王府,朕会命齐王以公主之礼伺候,朕保证你只是缺一个名号,其余的和皇宫之中无差别。昭妃时常刻薄待你,带着禁军回来,父皇为你废了昭妃!”
这是最后皇帝给她的承诺。
Part.11
午夜,轶欣公主拿着令牌单骑出宫,同一时刻,皇宫东南方向宸安殿附近,弩箭的破风声划破了静夜,金吾卫朝着弩箭刺过的方向追去,小道上空无一人。
墙边有一排长的茂密的阔叶树,叶子随风飘落。
金吾卫四下左右地看了看,随后便拔下墙上的弩箭跑去了别的方向。
等金吾卫走远,先前他站过的地方忽然传出声响,叶小二反手捅向身后人的腹部,趁他吃痛间挣脱挟制从树上一跃而下,指着树道,“阁下好身手,不如出来一见。”
树间叶声漱漱,那人果真跳了下来。黑衣黑甲,面上未曾蒙面。
“大内高手方明!”叶小二叹道,“传闻方明从江湖消失后便隐进了皇宫作为皇帝的贴身护卫,十数年再未展露头迹,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传说,不曾想传言是真,今日在下倒是有幸见识。”
叶小二摆出招式:“方大侠,请吧。”
那方明摇了摇头,一脸淡漠道:“我只是来传个话,并无与你缠斗之意。皇宫西苑附近的金吾卫已清理干净,你可自那里出宫,轶欣公主在大柳巷等你。”
话毕,方明点足而飞,三两个飞跃便跑到巷口挡住了往这边过来的金吾卫,“去找指挥使沈澜,皇上有话传他。”
那一夜,轶欣公主循着皇上指的路一路疾奔,到大柳巷时,细柳万千柔韧的枝条下迎风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一夜,轶欣公主奔跑到叶小二的面前,一句话未说便看见城中巷内烟尘滚滚,金吾卫的铁蹄踏月而来。
“轶欣公主与乱贼叶小二勾结,蓄意私奔,皇上有令,杀叶小二,公主若敢反抗,亦杀之。”
那一夜,弩箭四飞,金吾长刀,剑影刀光中生命悄然流逝。
那一夜,轶欣公主豁然开朗,明白皇上给她的路线图并非指向禁军驻扎的方向。
可斯人已经逝去,他咽尽最后一口气前身上布满了刀痕,流血披面,只是对着轶欣公主呆呆的说:“我叫叶小二……”
沈澜在高头大马上冷笑,嘴角弯弯地勾勒出一丝得意,“不,你叫叶凌,是逆党之首。”
那一夜,夜尽天明,沈澜绑着她一路哼着歌走进皇城,却迎上数百支冷箭,守卫宫廷的金吾卫一瞬之间被禁军清洗,清晨的紫禁皇宫内,再没有属于沈澜的半点势力。
Part.12
那计谋不知何时所起,也许在皇帝期待轶欣公主为他出宫求援的眼神中,这一切便含着冰刃。
皇上怎么会相信一个瘦弱的公主能为他请来援军?他早就有所打算,派人出皇宫去请禁军,可禁军入皇宫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沈澜如果谋反,宫内将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他便需要幌子来混淆视听,来拖延时间。
轶欣公主和叶小二的出宫私奔是最好的幌子。
在前朝清洗叶党的过程中,沈澜早就想找一个替死鬼顶罪,而叶小二是最好的替死鬼。
轶欣公主前脚走出宫门,皇上便让方明传话给沈澜,说叶凌和轶欣公主偷了他的令牌私逃出宫了。
众所周知,叶小二轻功绝绝,可以在皇宫内来去自如,可是带上一个人便不能全身退出这皇庭。
皇帝以叶小二去行龙殿盗腰牌掩盖了血绢之事,又以轶欣公主出宫后叶小二迅速从宫内消失让沈澜相信叶小二此次进宫是为了轶欣公主。
毕竟,沈澜才是真正的叶凌,图谋大懿早就不局限复仇而是有着鸿鹄之志的叶凌,有人顶罪他又何尝不乐意为之呢?
在禁军冰冷的剑刃中,轶欣公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皇是如此的强大,算计人心,智压群臣,把所有人都玩弄与欺骗在股掌之中,他或许生来就该坐拥这皇权。
在皇权的博弈中,一个公主的性命又值了什么?
禁军冷箭万箭齐发,沈澜同归于尽般朝她扑过来,在那张与着叶小二有着细微神似的面孔下,轶欣公主最后一刻想到,叶小二,只是个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