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看亲戚,我又一次坐上了短途列车。原来的绿皮火车已经换成了红白相间的现代列车,车厢也干净整洁了。但是扑面而来的还是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味道,一恍惚,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回到那些懵懂时光。
我们那个小乡村,原来是不通公路的,要到外面的世界,必须翻山越岭到山外的小站上坐火车。不通火车的时候,乡村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有胆子大的去了城里一次,回来可以吹嘘好久。人们对城市充满了恐惧的想像,当时我们对省会昆明的描述是:有钱昆明市,无钱坑人市。
我第一次坐火车好像是在五六岁的样子,很多过程和细节都记不得了,但是唯有我和奶奶挤不上火车,被抛在一个陌生的小站,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枕木上,这个场景,在记忆中一直鲜明的存在着。
那是我第一次借助交通工具走出家门,外面的世界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危机四伏、充满恐惧的世界。
十二岁,出门去读书,经过小小的县城,感觉中好像已经是远在天边了。走两个钟头的山路,坐一个多钟头的火车,经过八个小站,再走三四十分钟的马车路,趟过一条河,爬上一个小山坡才到学校。然后,此后的三年间,就是反反复复的山路,两个星期一轮的哐嘡哐嘡的车轮声、乡音嘈杂的人声、皮革和各种臭味混杂的闷热车厢。
十多岁的懵懂少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短途列车上,看过很多的人:木纳的老人、失神的妇女、笑里藏刀的骗子、鬼鬼祟祟的小偷;经过很多的事:赶不上火车、被偷东西、被列车员训斥。面对扑面而来的世界,少年没有准备,在懵懵懂懂痴痴呆呆中,看到了世间百态,学习了知识,增长了见识。
十六岁,一纸通知书。火车又载着我,穿过无数的隧道,跨过无数的桥梁,下火车又坐汽车,到州府所在地去读书。学校有高高的教学楼,宽敞的运动场,教室窗明几净,窗外青草飘香。于是,外面的世界有了诗、有了酒;有了义、有了情;有了家庭的艰辛,有了亲人的离去。
十六岁那年的火车,连接了山村和世界,在那些躁动的年代,少年和整个中国一起旋转,多少年之后,我们把这个时代称之为“八十年代的黄金岁月”。
十九岁,有了单位。也是背着铺盖卷,坐着火车去报到。还是拥挤的人群,还是嘈杂的乡音,还是每一个小站都停一两分钟的绿皮火车。但是,对于青年来说,对于一车厢的人是鄙夷不屑的:人生正在翻开新的篇章,马上就要进入新的单位、接触新的人群、开始新的生活。此时,少年已经变成青年,青年正壮怀激烈,正梦想改变世界。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一次登上短途列车,恍惚间,颇有人生不断轮回的错觉:是五岁时那个恐惧的小男孩、是十二岁时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是那个壮怀激烈的青年,是如今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还是未来衰弱的老头子。
人生苦短,不同的时代,总有一些人上车,又有一些人下车。火车上切切嘈嘈的人群,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都只是一些模糊的背影,每一个人,犹如昙花一现。一不留神,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