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流云
昨天中午吃完饭就刷起了朋友圈,突然弹出了一条微信:“老同学,你好!我爸去世了!15号正事!锁存请你了!”我一愣,谁爸?马上想起锁存是谁来。
前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和兰州回来的维军一起喝酒时,维军提起锁存回来了,只是兰州突然有事又连夜走了。那天也没听说老叔身体不好呀,怎么这才隔了一天便传来这样的噩耗?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几分钟,才发出两个苍白无力的字“节哀”,又过了几分钟才想起问是否在老家,之后,便放下手机,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感伤,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突然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想起春节时,突然从同学群中知道,锁存今年在老家过年的消息,很惊讶。锁存从十五六岁离开黑河,在兰州打拼多年,开了店,买了房,成了家,可算是我们这帮初中同学中的成功者了。他几年前,就将老父亲接到了兰州,已经好多年不曾在老家过年了,想不到今年竟然在家。急忙招呼,一番调笑之后约在初四相聚。见面后,才知今年回老家过年,是因为老叔的强求。
老叔语气生硬的说:“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
锁存说:“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老叔吼道:“黑河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这是你们的家。”
锁存有些哭笑不得:“爸,我在哪儿?孙子在哪儿?哪儿不就是你的家吗?”
老叔这下不说话了,但之后的几天,便浑身不舒服,不是头痛,就是胸闷。锁存知道这是老爹要回黑河老家啊,没办法,锁存只好陪着年迈的父亲回来了,说好过完年初五就回兰州的,结果,年过完,老爹却不走了,他要在老屋里住着,度过余生。说到这,锁存有些无奈,有些抱怨,可话语中却有着如对孩子的宠溺。
之后几天,锁存便忙着添置物品,并请姐姐回家照顾老爹。之后的这20多天里,大概是他这几年从兰州到黑河,往返频率最高的时段了吧。
晚上,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前往锁存家祭奠老叔。黑河是泾川最偏远的乡村,几年前就已撤乡并入旁边的太平镇。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后又陆续在外购房、落户,村里留下的多是年迈的老人和上学的孩子,所以,一路沿河边的乡道下去,路边的村庄只偶见一些灯光,一片静寂,只在村委会所在的村民新居才能看到太阳能路灯,照亮小小的一隅。
锁存的家还是多年前建的土木结构的房子,与之前见到的小康屋不能相比,更不能与兰州城里的电梯房相比,但就是这样灰蒙、荒废、破旧、低矮的老屋,却是老叔心心念念的家园,是即使暂弃天伦之乐,也愿意守望的家园。
灵堂设在上房,为从未谋面的老叔点上香,烧了纸钱,看着遗像上慈眉善目、满面皱纹的老叔,我想,老叔走时该是安详的了无遗憾的吧!儿孙们都很成器,无需他操心,便撑起了一片家业;自己能够叶落归根,逝于亲手建盖的老屋,埋在亲自耕种过的土地中。人生始于这片土地,也终于这边土地,该是一种圆满。
由于村子小,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所以帮忙的人只有不多的几个,身着孝服的锁存,正在和礼宾交流一些必要的事宜,脸色还好,想来是忽如其来的错乱忙碌,没有给他留出悲泣的时间,或者心里早已有所预感,便坦然接受这命运的安排。无论如何,作为家中的长子,老叔唯一的儿子,现在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料理,礼宾走时,他长跪于地,磕头相送,这是乡俗------被送者受得理所当然,送行的孝子们磕得心甘情愿,只为让逝去的亲人能够安息。
稍有闲暇的锁存,招呼我们坐下,亲戚端来了酒菜,我们无人动筷,只是喝着茶说着话,声音稀疏寥落,不时便会冷场,锁存的话也不多,这和去年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的他判若两人。看着竭力想表达对我们的热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锁存,我知道,他不是不哭泣,而是成年人的哭泣,往往不是显于眼睛,而是撕裂心底,不是哭天抹泪、捶胸顿足,而是哽咽难言、痛彻心肺。这样的锁存是陌生的,但又是真实的。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一个失去父亲的成年人,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矫情。我想,这时候的锁存,需要的不是安慰同情,而是陪伴。而身为同学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在院中,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当我们走了,他又该忙了。
车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悄然滑下,成为这方天宇唯一的光源,仿佛圣经里的诺亚方舟,我想象那种“遗世而独立”的凄怆,心中浮起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种无力到极处的孤独。
老叔,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