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1.你把一件事讲出来的次数越多里面的细节信息就越有可能是你重构出来的。
2.那些“事后诸葛亮”的记忆,往往带有一定比例的重构。
3.我们对一个信息的“内容”记忆得相对准确,但是对于它形成的过程,更容易产生重构。
前面两节课介绍了,我们怎么把各种信息记住,又怎么把它们给忘掉的。今天我们讨论记忆的另外一个功能,叫做重构。
某种意义上,重构跟遗忘是相反的。遗忘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它发生过,我们没有记住,或者记住之后又忘了。这个很常见。而重构听起来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一件事明明没有发生,有人却一口咬定它发生过,还能煞有介事地说出各种细节。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还真不是。事实上,这也是记忆的一种正常功能。记忆,就是有能力建构出一些并没有真正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这节课,我们来把重构这种心理机制讲清楚。
重构是什么
重构是什么?在这一点上,魔术师一定很有发言权。他们向你展示一枚硬币,再展示一个空杯子,然后把杯子接到桌板下面,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拍,用力一按,只听“啪”的一声,你就“看”见那枚硬币穿过桌板,掉落到杯子里。
硬币怎么会穿过桌板呢?仔细想想,你看到的只是魔术师把手按在了桌子上,你甚至都不确定那只手里还有没有硬币,与此同时,看到一个硬币从桌板下方掉落到杯子里。而你的大脑自动把这两个片段拼接到一起,看成一个整体的连贯过程,硬币真的“穿过”了桌板。
你看,如果把你的眼睛比作一部摄像机,那么你的记忆并不是一个硬盘,可以如实地把拍摄内容完整储存下来,更恰当的比喻,你的大脑是一个高速运转的创作中心。你的记忆会不断地接收碎片式的素材,然后绞尽脑汁地把这些素材剪辑成一组连贯的画面。在剪辑过程中,有一些素材丢掉了,也有的碎片连贯不起来,必须做一些润色、修改,甚至“无中生有”编出一些细节,才能连成一段有意义的故事。这就是重构,也就是俗话说的“脑补”。
它同样是系统 1 的自动加工,我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在脑补,自以为记得的东西全都是真相。
脑补的麻烦
知道这件事有什么用呢?最大的意义在于知道:你的记忆是靠不住的。这种靠不住的记忆,有时候还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麻烦。举个例子。20 世纪 70 年代,有一位澳大利亚的心理学家唐纳德•汤姆森,被作为一名入室强奸罪的嫌疑人逮捕。在他被捕的前一天晚上,汤姆森参与了悉尼的一个电视直播节目,与此同时,一名女性遭遇了入室袭击和强奸。她醒来后报案,清晰地说出了汤姆森的面容特征,并且从一组照片中确定地指出汤姆森的脸。但汤姆森真是无辜的,证据就是那个电视直播。罪行发生的同时,他明明正在接受采访。这名女子之所以指认他是嫌犯,恰恰也是因为她在罪行发生时,看着汤姆森的电视直播,记住了电视上这张脸,把它安在了嫌犯身上。
这个新闻在心理学界轰动一时,它让人们开始重视记忆重构的现象。在心理治疗当中,很多人会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创伤,但这一定是真实发生的吗?我们只能确定,当事人并没有说谎的意图,这些记忆真实存在于他们的头脑中,细节栩栩如生。但它不一定能作为证据。我们太容易“记得”并没有真实发生过的事了。
美国认知心理学家洛夫特斯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他们联系了一些大学生的父母,收集这些学生的童年趣事,用这些事件采访当事人。但是,研究者偷偷加入了一些没发生过的事,比如在商场里走丢,在迪士尼乐园遇到兔八哥。这是不可能的,兔八哥不是迪士尼的角色,等等。结果发现,有四分之一左右的学生不但没能识别出这些未发生的事,在实验者的反复询问下,他们甚至还能回想出来具体的细节。
发生这样的重构,不是因为你好骗,也不是你有任何毛病。就算是心理学家也难免会犯这种错误。
你还记得发展心理学家皮亚杰吗?他记得自己在两岁多的时候,有一天保姆用婴儿车推他出门散步,有一个坏人试图绑架他,保姆英勇地保护了他。过了很多年,皮亚杰的家人收到了当年那位保姆写来的忏悔信,承认这起“绑架事件”是她编造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得雇主一家的感激。这件事让皮亚杰大吃一惊,因为他竟然能清楚“记得”那段回忆,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被系紧安全带,保姆挡在他面前,被绑匪划伤。这是因为他小时候听父母提过这件事,才在记忆中重构出了丰富的细节。
记忆重构的作用
这样说起来,记忆重构好像是一个问题。不过,它同样也是大脑的一种适应机制。记忆重构之所以会发生,就像遗忘一样,是为了节省资源。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得意忘形”。我们没办法事无巨细地加工所有经历,只需要选取一件事的大意,具体的形态和细节留待自行发挥。除了节省资源,这种机制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帮助我们对世界保留一种更稳固的认知。我们遵循着固定的框架,生成和巩固记忆,相比于细节的准确度,框架本身的意义更为重大。
一个来访者在心理咨询中,可能会反复回忆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的爱。他的父母可能会说,这些记忆有很多地方不准确,但我们更关心的是:对孩子来说,他不被爱的体验是真实的,他用这样的框架选取了记忆。我们确实不能认为这些讲述就是真相,但我们不能否认,这对当事人来说是一个有意义的故事。
在心理咨询中,我们把这样的故事叫做“内在现实”。你需要把一个人的内在现实和客观现实分开看。很多时候,客观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可考了,但在生活中,重要的也常常不是去复盘“真相是什么”,而是去探究“他会以怎样的方式讲述真相”,我们可以通过重构记忆,走进一个人的主观世界。
如何判断哪些信息是重构
听到这儿,你肯定想问:心理学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判断哪些信息真实发生过,哪些信息是重构出来的呢?很遗憾。每个人的记忆规律都不一样,假如没有更多的细节佐证,光凭我们自己的头脑,很难分辨自己到底有没有重构。但是,认知心理学也总结了这样几条规律,供你参考。
什么样的记忆更准确、更贴近真相的呢?如果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刻意提醒自己“要好好记住现在的一切”,保持着高度清醒的觉知状态,这时候,你启动的是有意识的系统 2 加工,你的记忆就会相对比较准确。
另外,被深度编码的信息,往往更加准确。比如,你在考前复习的时候,会把重要的公式重复好几遍,这部分记忆就不容易出错。前面还讲到过,那些让你有“惊奇感”的信息,也会让你加工得更仔细。还有自我参照效应,当你在接收一段信息时,认为这段信息跟自己有关,你也会启动深度加工,对这个片段的记忆会比其他细节更准确。
那么,哪些记忆更可能是重构出来的呢?
第一,你把一件事讲出来的次数越多,里面的细节信息就越有可能是你重构出来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你有一些保留的“经典故事”,你喜欢把它讲给不同的人听。虽然故事的主线情节不变,但每讲述一次,都会补充进来一些新的细节,比如“那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心里很慌”。其实你并不记得真实的天色如何,但为了烘托气氛,你重构了这些细节。可是说的次数一多,你就会把这些脑补当做是新的素材,融合到原来的故事里。最后,你讲出的故事绘声绘色,但它跟你的真实经历已经不是一码事了。
第二,那些“事后诸葛亮”的记忆,往往带有一定比例的重构。比如,你跟伴侣大吵一架之后,越想越伤心,复盘之前的事情,你发现:“其实他对我的态度早就有问题了”。这样的复盘靠谱吗?
沙尔夫(Scharfe)和巴塞洛缪(Bartholomew)这两位学者做过一个对情侣的访谈,让这些人描述对自己伴侣的印象,两个月后再找到他们,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说的。结果发现,所有人的记忆都发生了一些偏转。如果这两个月他们感情进展顺利,他们的回忆就是,当时我对他的评价就很高。如果他们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他们就会对两个月前的记忆重构出更负面的评价。
你想,这还只是两个月的记忆重构,如果是几年、几十年前的记忆呢?我们也会信誓旦旦地说:我十年前就看到问题了。但它很可能是我们在当前的结论下重构出的记忆。
人有这样的倾向:为了维护自己此刻的结论,不自觉地调整我们记忆中的线索,形成一个新的故事。这也是大脑作为“信息茧房”的一个环节。我们对当下环境的知觉,是根据图式建构而成的;而我们对过往经历的记忆,也可能是根据当下结论重构的。你看,稳态无处不在。
最后,我们对一个信息的“内容”记忆得相对准确,但是对于它形成的过程,更容易产生重构。就像你记得你在某节课上学到了一个知识点,这个知识点本身可能没有错,但不一定真的是在这节课上学到的。再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个例子:那个说汤姆森是嫌犯的女性,她确实记住了汤姆森的脸,但把他安在嫌犯身上,这个过程就错了。
今天这节课,你可以只记住这一句话,就是:在回忆和真相之间,不要太快地画等号。尤其是那些重要的信息,你在回忆时最好补充一句:这只是我头脑中的印象。但在细节上是否足够准确,足够有参考价值?还要打个问号。
这节课,我想请你分享一个你常常喜欢跟朋友讲的“保留故事”,看看里面有哪些信息真实发生过?哪些是来自重构呢?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一起分析一下。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每月分享书单的时候了。下节课我们来推荐几本课外阅读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