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湿软的泥土,沿着河流逆行。眼前,是一座二十多米高的瀑布。
从瀑布顶端倾泻下来的河水击打在底部的岩石上,飞溅的水花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轻轻飘打在我的脸上。
没有人。我听着瀑布击打在岩石上的声响,感受到水沫飘打在脸上的清凉和微痒,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定位和时间。
时间和地点没错,不过约我的人却没来。确认自己没有弄错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谢律师!”在我低头拍掉衣服上的水珠,准备转身离开时,空旷的河谷里传出了叫唤我的声音。
我抬头朝四周望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有个人从白绫般的瀑布里钻了出来。
看清从瀑布里钻出的身影,我辨认出他是这次约见我的当事人陈铭刚。
他从瀑布里走出来后,我看到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遮盖下身的浴巾。他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五,不过他的身材却很消瘦,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你出场的方式还挺奇特的。”我看着站在我面前身材瘦弱,全身湿着水的男人,嗤之以鼻地说。
“没办法,因为昨晚的事,我要在瀑布下禅修,才能解开心底的郁结。”陈铭刚抬起头,神情黯淡地说。
“那么我们……去瀑布底下谈?”我看着他赤裸的上身,再看向他左眼的淤青和嘴角苍白色的裂口,问他。
听到我的话,陈铭刚才反应过来,一面为刚才的失礼道歉,一面迅速钻进旁边的草丛换上衣服。
和换好牛仔裤,穿上白色卫衣的陈铭刚来到瀑布附近的亭子里。我们刚在石头桌椅前坐下,他就从亭子的角落里拿出备好的茶具,沏好一壶乌龙茶给我倒了一杯。
“谢律师,人生如茶,但我的人生,却远比这杯清茶更苦。”陈铭刚给自己倒好茶,低头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悠长地叹了口气,沧桑地说。
“你脸上的伤,是你老婆昨晚打的?”我又看了眼他脸上的伤,发现他嘴角的裂口恢复了血色。
“是……”陈铭刚双手捧起茶杯,刻意回避我的眼神说。
“所以你想委托我打离婚官司?”我问。
“是,现在能把我从苦海里渡上岸的,就只有谢律师您了。”陈铭刚扭头看向远方的虚无,说。
“抱歉,我不会划船。”我拿起茶杯,低头闻着杯里淡淡的茶香,说。
“呃……我……我的意思是……”听到我的回答,陈铭刚露出尴尬的表情,着急地想要和我解释。
“昨晚是你老婆第几次打你?”我细品杯里烫热的浓茶,茶水的苦涩在我的舌尖上化开后,我品尝到了些微的甘甜。
“这……老实说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我们在大学谈朋友的时候,她就开始打我了……”陈铭刚双手神经质地摩挲在一起,回答我说。
“她打你时,你没有过反抗吗?”从陈铭刚低垂的眼中,我看穿了他性格中的软弱,问他。
“没……一次也没有……”陈铭刚低头回答我说。
“为什么,我的意思是,假如你能在这段两性关系中表现出男人该有的强势,家暴或许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继续想要探明这个男人持续遭受家暴的真实原因。
“我是个男人……”陈铭刚低垂着头,湿漉的头发刚好遮挡住眼睛。不过,我仍能看到他嘴角的冷笑,听到他说出的令我始料未及的答案。
“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我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穿他精神方面的异常。
“我是个男人,我不打女人。”陈铭刚继续解释说。
“连最基本的防卫也不会有吗?”明白了男人行为背后的原因,我问。
“是的,只要涉及到打女人,我就不会动手。谢律师,这个样子的我,一定很可笑吧?”陈铭刚露出了像在鄙夷自己的笑,说。
“我懂了。陈先生,你刚才也说过,从大学开始你就持续遭受到对方的暴力。不过,为什么直到昨晚,你才有了离婚的想法?”重新确认陈铭刚受伤的位置,我问。
“我是个男人……”陈铭刚再次重复刚才的说辞。
“还是那句话,我有眼睛。”我说。
“我是个男人,不管我老婆怎样对我,我都可以忍受,都能选择原谅她……只有一件事……”陈铭刚说话时,声音忍不住变得哽咽起来。
“我在听。”我说。
“……就是……就是……就是往我脸上扇耳光……”终于,陈铭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握拳用力捶打在石椅上,眼泪鼻涕也都一齐流了下来。
“这件事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在陈铭刚宣泄完情绪,心情重新平复下来后,我问他。
“是的,作为男人,别的事我都能忍。有一次她把我打到两根肋骨骨折,我都没动过离婚的念头,在单位里我还说是踢球时被撞断的。不过打我耳光这件事,是在践踏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容忍……”陈铭刚紧紧握住拳头,咬住牙痛苦地说。
“好吧,她打你耳光的原因是什么?”看着陈铭刚脸上痛苦的表情,我问。
“我昨晚买给她的炒面里放了葱花……”陈铭刚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咬牙说出了让我惊掉下巴的原因。
“炒面里……放了葱花……”听到陈铭刚的话,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昨晚加完班给她带了份炒面,不过我忘记告诉老板不要放葱花了,所以……所以……”向我讲述原因的时候,陈铭刚的脸上再度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懂了。陈先生,那么在这么多次的家暴里,你是否保留有相关的证据,即使是相关的聊天记录。”我问。
“没有……我没留下任何证据,之前我从没考虑过离婚,而且我也不希望我身边的人知道这种事。”面对我的问题,陈铭刚沉默了很久,最终给了我否定的答案。
“好吧,你妻子昨晚对你施暴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我问。
“大概在十点二十到十点半之间,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陈铭刚低头想了想,回答我说。
“我了解了,陈先生,你的这个官司,我接下来了。”看着眼前失意落魄的男人,我向他说出了我的选择。
“不过,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事,可能会让你置身于危险当中。不过,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手里,作为律师,我只会提出我的建议。”在陈铭刚的面前站起身来,我将一只墨水瓶大小的黑色盒子放到他的面前,说。
“谢律师,这里面……是什么?”看着眼前的那只盒子,陈铭刚抬起头问我。
“或许,是赢得这个案子的关键……或许,里面什么也没有。”说话时,我缓缓转过身,在我耳边,我听到了狂风涌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