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猪读史第036期

一、

你知道徐敬业是谁吗？

老猪时常翻翻史书，对他都不熟悉。只记得武则天肆虐的时代，他拔剑而起，二杆子般的造反。还有个文人叫骆宾王，追随着写了一篇讨伐武则天的千古檄文，让武则天一边气的拍桌子，一边骂宰相：这样的人为何没收到囊中？宰相失职！

只记得这么一点，主帅徐敬业，还没幕僚骆宾王来的醒目。

直到前几天，忘了在哪里看了只言片语，提到徐敬业是徐世勣的孙子。

哗，哗。

忽然惊醒，忽然明白了徐敬业是谁，为什么要造反。

徐敬业的爷爷，叫徐世勣，河南浚县人，出身富豪之家，后参加瓦岗起义，又投奔李渊，在李世民麾下南征北战。

徐世勣有三个特点：

第一是聪明。他在民间又被演绎为“徐茂公”，是诸葛亮、刘伯温类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第二是能打。他一生是真正的百战百胜，从未打过败仗，打隋末战争，打突厥，打高句丽，攻无不克。

第三是忠诚。在瓦岗，他追随李密。李密被王世充击溃后，投奔李渊。徐世勣接管了原地盘，后来也决定率众纳土投奔李渊，但出人意料的，他却仍以李密为主公，以他的名义纳土。

在大唐，唐太宗处理完太子政变后，立李治为太子，命徐世勣为太子宰辅护驾。老徐忠心耿耿，系匡扶社稷的托孤大臣。

爷爷是这样神龙一般的千古一人，你可以想象徐敬业是什么身份，从小生活在什么环境里，又受到怎样良好的教育、影响，又重视些什么。

公元665年，徐敬业29岁，父亲徐震早逝；

公元669年，徐敬业33岁，爷爷徐世勣去世；

公元683年，登基34年的唐高宗去世，太子李显继位；一年后，唐中宗李显被亲妈武则天废位；亲弟弟李旦继位，成为傀儡，武则天垂帘听政。

同年，48岁的英国公徐敬业造反。

为什么造反？

老徐家世受大唐国恩，又受圣主唐太宗赤心托孤，如今主上唐高宗前脚驾崩，这边老皇后就敢废大唐天子，又将新天子禁锢成囚犯，打扫一干大唐忠诚旧臣。你说她想干吗？你说反不反？等等，徐某这叫造反？她娘希匹武则天才是造反！老子这是匡扶大唐社稷，救我煌煌君上！

为什么是徐敬业反？

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与魄力。当年某地土蛮叛乱，朝廷几次征伐都失败。唐高宗就派了徐敬业去当刺史，这位爷单枪匹马，先进城，安抚官吏。随后领了两个官吏，杀到叛军大营，朝叛军喊话：“朝廷知道你们是被贪官污吏所害，没有其他罪过，都赶紧散，回去种田去，最后走的就是叛贼。”然后大刺刺地怼叛军首领，呵斥他不早点投降，打了几十大板后就放了。就这样，为祸许久的叛乱没了，全州肃靖。

徐世勣听说此事后，对他的胆识又喜又忧，叹说：“我一生从不这么冒险行事。将来败坏我们家，一定是这孩子。”

一语成谶。

看来徐茂公先生早在一二十年前，就闻到了味儿。闻到了天下大乱的味儿。闻到了大乱中孙子身上的血性躁动与血腥味。

只可惜，聪明如徐茂公，也改不了孩子的个性。

不过，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各得其所，又何怨乎？砍了脑袋的徐敬业，未必比五福齐全的徐茂公活得不值。

二、

说罢了徐敬业，其实我更想说说唐睿宗李旦。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哥们儿在这段时间的经历与心理，真是诡谲，真是人间奇事，超乎了老猪三十年来的人间见闻。

徐敬业造反，要恢复大唐河山。

正主儿唐睿宗李旦，被亲妈软禁在紫禁城里。听闻这个消息，心里是什么感觉？

徐敬业迅速兵败，被砍了脑袋。

好不容易露头的一众勤王志士，被杀的杀，诛族的诛族。李旦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管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的脸上只会露出一个感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太后是国家唯一主人，我（皇帝）只是太后的臣；我妈是皇家的大家长，我只是我妈的儿。

这才是终极演技考验。

演不好，转眼酷吏上门索命。

演得好，转眼老妈变脸，酷吏照样上门索命。

在这一条极其狭窄的夹缝里，李旦的命与心，每一秒都在大喘气。

正史中虽然没有详细记载，但笔者完全能够想象：

徐敬业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武则天随口一问：皇帝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皇帝李旦咔嚓跪倒，头都想磕碎，瞬间要想清楚那张脸上该浮现怎样的表情才好？

徐敬业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城，武则天淡淡笑着，随口一问：皇帝儿子，这事你怎么看？

皇帝李旦咔嚓跪倒，头都想磕碎，瞬间要想清楚那张脸上该浮现怎样的表情才好？

可怜，这可是一个儿子在面对母亲啊！亲妈啊！胎生的亲娘啊！

这一幕，实在是人间极致的惨事。

若非有史书相传，你能相信人世会发生这种事吗？

三、

说第三个人，武则天。

她14岁进宫，伺候圣皇唐太宗；

25岁，唐太宗去世，她去当尼姑；

27岁重新进宫，当唐高宗妃子；

30岁，为争宠，亲手掐死刚满月的女儿，嫁祸皇后；随后不久，上位称皇后；

36岁，因唐高宗体弱，武则天与之一起处理朝政；

40岁，差点被废，力逆命运，反而将权利更集中于手；

50岁，称天后；

51岁，武则天长子、太子李弘去世。立第二子李贤为太子；

56岁，以谋逆罪，废太子李贤。立第三子李显为太子；

59岁，唐高宗驾崩，唐中宗李显继位；

60岁，废唐中宗，立第四子李旦为皇帝，并软禁之。徐敬业谋反，被灭；

64岁，唐太宗第八子李贞父子起兵，旋即被灭，武则天大肆屠杀剪除李氏皇族；

66岁，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称圣皇皇帝；

67岁，被佛教某些御用领袖尊为弥勒佛降世；

68岁，大破吐蕃，收服吐蕃、羌族大部土地；

69岁，称金轮圣皇皇帝；

70岁，侄子、梁王武三思纠集当时所有已知的国家凑钱，买尽天下铜铁，铸天枢，柱身碑刻文武百官和万国元首的名字，武则天亲题：“大周万国颂德天枢”，立于端门外，武三思率“四夷酋长”朝拜，以歌颂武则天的功德；

71岁，武则天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突厥可汗请降。武则天封禅嵩山；

72岁，辽宁地区的契丹族谋反；

73岁，铸九鼎。平定契丹谋反；

74岁，武三思试图称为皇储，武则天发现人心仍在李唐，仍以李显为皇储；

81岁，武则天病笃，宰相张柬之、禁军统领李多祚等政变。武则天退位，李显继位，恢复大唐帝祚。

笔者为什么不厌其烦地详细罗列武则天的一生呢？

因为太传奇，太不可思议。

1、她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集皇帝、教主于一身的人。像宋徽宗、明嘉靖皇帝这种自娱自乐的不算事，武则天是一步一个脚印，硬生生从人成了弥勒佛，而且举国公认，士民服膺。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往严重说，历史上的皇帝成百上千，可弥勒佛——这在古代，在中国文化中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的寰宇之内的救~世主！！！那种神圣感，那种威严，那种环视天下唯我独尊的膨胀感，根本不是如今文化中的我们所能想象的。

2、由一个女人，女宫人，转身成为男权社会的君主，成为真正的万国来朝的煌煌中国之主！这在中国历史中是独一份的。更严重的是，这是中国文化所没有的内容，完全是逆中国文化而行。倾国相对容易啊，倾踏这样国家这样的文化，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当我们说清楚这一些，我们才会明白武则天的举步维艰：

从她手握权力的第一天开始，她的每一秒时间安排都严丝合缝，她的每一个大举动都容不得错，她的每一个心思都历经百思千转的精妙设计。

别人当皇帝，是骑虎难下。

她从尼姑寺重入宫廷的那天起，头就在老虎口中，只能进，不能退。一退，一失去权力，就是万丈悬崖。

要么当皇后，要么进冷宫被弄死；

要么当天后，要么被群臣咬死；

要么当皇帝，要么被皇帝儿子扫入冷宫；

而她，偏偏欲望那么炽热，炽热的足以焚烧天地。

所以，在这样的局中，她不仅要当贵妃、皇后、天后、垂帘听政、太后，她还要当弥勒，当佛陀预言的救~世主。

她的心里，就有这么大劲，促胁着她一路狂奔。奔向别的皇帝根本不敢想，也不用想的地方。正因为此，才成就了她的巍巍奇观，也造就了她的残忍嗜杀来清扫道路。

你看，处于这样的局面，她能有母性吗？

人爱护子女，是天性。

可她不能有这天性，一旦有，就有动摇，就有弱点，就会被击破。

所以母性消失，人性蜕变，只剩下一个纯粹的职业帝王面孔——她脑子里只有一种计算，如何在这个游戏当中生存下去。

四、

在人世，钱是通行证。

可比起权利，钱只是铁轨，权利才是动车。

而皇帝，则是天字一号的超级快车。

所以，在皇帝这个位置，这个全天下最险要的地方，照射出人性是最精明、最微妙的。

所以，我们才看到了这些人间奇景：战神孙子徐敬业的惊天一怒，武则天座下噤若寒蝉的皇帝儿子，武则天亲手捏死女儿、赐死儿子的果决……

可怜，可叹，钱与权，竟然能将人性扭转成这个样子，竟然能造就出这样的微妙变化。

微妙，微妙，其中的每一个念头是如此细微，聚合起来，又成就出这样的妙转。

剖到这里，我们身边这些看不清的人，看不清的事，你看清了吗？

还有什么不服的？还有什么不甘的？还有什么看不惯的？还有什么“他（她）怎么能这样”的？

五、

徐敬业、李旦、武则天，望着这三张面孔，想想他（她）们该如何破这局？

可怜，按人世的规则，偏偏无解。

徐敬业，终归要这么做，才是徐敬业；

李旦，终归要这么做，才是李旦；

武则天，终归要这么做，才是武则天。

哗，

哗，

既然这样，

是不是又可以换句话说：

徐敬业，这么做，才成了徐敬业；

李旦，这么做，才成了李旦；

武则天，这么做，才成了武则天。

搞来搞去，本是梦中的一场大妄想，化身千百亿恩来怨去。

只是，那个写出“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的人，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