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老屋

      老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回去了,也很少被人记起。自从公婆搬来县城,老屋就被遗弃了,只有在祭祖等特殊的日子才回去。

      我嫁过来的时候,婚礼是在老屋举办的。老屋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四合院,院子很大,正房有五间,左边两间是我们的婚房,中间两间是公婆的房间,右边是弟弟或妹妹的房间。正房靠右并排有三间厨房、两间粮房和一间煤房。大门与正房门之间,有一条砖铺的小路,右边是花园,左边是菜地,菜地中间有两颗苹果树、一簇竹子,周边有酸桃树、杏树等。大门左侧是卫生间、狗窝,右侧是块空地,并排有一棵椿树和一棵杏树,整个小院收拾的井井有条,温情温馨,鸡鸣狗叫,祥和安然,充满了烟火气息。

      春日,阳光洒满小院时,便是婆婆最为忙碌的时节,松土、平地,整理菜园、花园。周末,我们回老屋帮着施肥浇水,种菜种花,不大的一块菜地,品种不少,种子撒进土里,一场春雨过后,嫩嫩的小芽破土而出。院里栽种的芍药、刺玫是最早发芽的,也是最早盛开的,花期虽短,但却盛开的极尽。大门外隔条马路还有一块空地,一半栽种辣椒,另一半种玉米,玉米与豇豆间隔种在一起,豆蔓缠绕着玉米,省了搭架。夏天,麦子黄了,院里杏子也黄了,蔬菜成熟了,一行一行整整齐齐,树木枝繁叶茂,花竞相绽放,蝴蝶翩翩飞舞,蝉鸣此起彼伏,这一派农家小院的风光,如甘泉般清冽香醇,如诗画般恬静幽美。忙完工作,放下疲惫与焦虑,我们回老屋更勤了,搬小桌小凳坐于树下,切几块西瓜,伸手就能摘到橙黄的杏子,再去菜园子里摘些亲手种植的新鲜蔬菜,取几个鸡蛋,一顿可口的农家饭菜一会就上桌了,农家人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树荫下的一顿团圆饭。

        如若无事,我们会在老屋住上一晚,村里的夜晚出奇的宁静,没了城里的繁华嘈杂,蚊虫叮咬却是常态,点一根用白蒿自制的驱蚊火约子,便可睡个安稳觉。次日临走,婆婆早已给我们备好新鲜蔬菜、馒头等,对于儿女的疼爱细致到一口粗茶淡饭、一次次站在大门口的翘首期盼与离家时的一句句叮咛,母爱或许都是如此。          儿子出生了,老屋一下子沸腾了,对于农家人来说,添丁之喜大抵是他们平淡日子里最值得庆贺的大事吧。回老家坐月子,是我真正的融入老屋,日子简单到只有白天黑夜、醒着或是睡了,除了侍弄儿子,不顾婆婆的劝慰,读书、看报,家里的书、杂志、报纸能读的都读了,盼着节假日,盼着院门打开的声音,盼着家里的其他成员回家。

      村里改电路,晚上只能靠煤油灯照亮,初冬,天黑的早,七点多一点,灯就点亮了,煤油用完换成了柴油,跳跃的火苗冒着浓浓的黑烟,滚烫的土炕上,儿子咿咿呀呀,婆婆一边逗弄孩子,一边给我讲述那些艰苦岁月,忽而被儿子的哭声拉回,她又开心的说:如今她也是有大孙子的人了。似乎所有的辛苦都被这一刻的欣喜所替代。晚上,只要儿子醒了,婆婆立马就醒了,抱起儿子换好尿布才叫醒我。次日早起,发现儿子的小脸被烟熏的黑乎乎的,一照镜子,自己的鼻孔、脸上也是黑的,觉得好笑,又莫名的有些委屈,但是一想到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又觉得这委屈是微不足道的。

      由于我们两地分居,孩子就只能交给婆婆带,老屋与我便有了更多的牵绊。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要回家看儿子,那时候因工作远在另外一个县城,坐车需一个半小时,下车后距离家还有五六里地要步行。我晕车特别厉害,走在路上,想见儿子的急切心情仿佛一闭眼就能栽个大跟头,我脚下生风,早已忘却坐车时的痛苦,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儿子的样子,耳边似乎隐约能听见他的哭声,初为人母,儿子成了我的全部。走进家门,看见儿子时,小小的人儿竟不是满怀喜悦的扑过来,而是把脸埋进奶奶怀里,之后又偷偷看我,我从婆婆怀里接过来之后,他趴在我肩膀上,小脸扭向一边,等闻到我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开心的依偎在我的怀里,再也放不下。

      离别的场景至今依然清晰,儿子扶着窗框,哭的跟泪人似的,而我转过身也是一脸的酸楚,一周的离别,一夜的陪伴,与妈妈刚熟悉,就又要忍受分离,他那么小,我无法感同他幼小的心里对于与妈妈的分别是怎样的一种感知,他用哭声宣泄着自己的抗拒。为了减轻我走时儿子的伤心,婆婆便抱他去邻居家玩,离开我的视线,不知道儿子回来时看不见妈妈还会不会哭泣,但是这样的离别却让我饱尝苦涩。

      儿子一岁时,刚学会蹒跚走路,太爷爷去世,太奶奶被接过来,老屋从此便四世同堂了。

      过年时是老屋最热闹的时候,家人齐聚,贴对联、放鞭炮、做美食、玩扑克,儿子更是成了家里的开心果,躺在太奶奶身旁,小手小脚一刻也不停歇,一老一少,相互逗趣,此时此刻,大抵是这个小院里最美的场景吧。炊烟升起时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饭后,串个门,与左邻右舍聊聊村里的新鲜事,拉拉家常。一家人的团聚,平安健康,是婆婆辛苦一年最开心的。老屋的冬天特别的冷,土炕是滚烫的,鼻尖却是冰凉的,火炉里嗤嗤乱窜的火苗依然抵御不了寒冷,但是浓浓的年味带来的欢乐气氛却不曾减少。

      下一场雪,远远看去,老屋就成了一幅银装素裹的年画。

      很久都不曾回老屋了,关于老屋的记忆却是历久弥新。趁端午节放假,一家人商量着带公婆回老屋看看,顺便收拾一下院子。多少年过去了,村里的马路拓宽了,两旁是整齐的白色围栏和各色时令花草,让这个村庄多了几分优雅与恬美。而我们的老屋早已今非昔比,整个院子苍老、荒凉、杂草丛生,四周的墙也多处坍塌,久未修剪的树木生长的自由散漫,只有花园里几株刺玫倔强地盛开,点缀着这个被遗忘的院落。打开房门,灰尘遍布,无处落座,忽然就怀念起昔日那个窗明几净的小庭春园。

      儿子长大后已经很多年都再没回过老屋,这个他小时候与奶奶生活、与妈妈一次次团聚又别离的老屋,在他心里,是否还留有些许的印记与回忆呢?

      如今,在城里住久了,面对纷扰繁杂的生活压力,在某个寂寥落寞的午后,内心深处无比怀念曾经在老屋的生活,晨暮鸟啼,春耕秋收,粗茶淡饭,老屋就像我们的根脉,记得也好,遗忘也罢,它就在那里,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伫立于小村中,默默的等待着它的主人,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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