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莫悲兮生死别离,
乐莫乐兮心无杂绪。
奈何黄泉畅饮一碗,
逝水落花万籁俱寂!”
每晚我就哼着这首小曲,悠然自得地熬着我的孟婆汤。姜黄色的木质长勺在直径三尺宽的大锅内徐徐搅动,断肠草,蚀心莲,噬魂木在浓汤中载沉载浮,渐渐消失在咕嘟咕嘟的气泡中。好香。这沁入心脾的香配上失魂落魄的功效,简直让人,不,是让鬼都瑟瑟发抖。
于是,我向鬼使建议:“叫什么‘孟婆汤’啊,这名字真是丑俗不堪。想我颜若舜华的绝妙容颜,亲手烹制的这香醇无比的美味,应该叫“瑟瑟尘”,如碧绿茶汤,清幽风雅。好吗,鬼使大人?”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我没有说破,轻微渺小如细尘的一碗汤,让那些游魂们看到就胆战心惊、瑟瑟发抖。想至此,我就掩嘴轻笑。然后,抛去了万种风情的惊鸿一瞥。
可惜,那一对黑白无常就是不解风情的蠢物,一张脸墨黑如漆,另一张煞白胜雪。除了勾人魂魄时,脚步急促、动作敏捷,还能显出些精气神。我一提到这种建设性意见时,二位鬼使一样的木然表情,眼珠一瞬也不转动,完全当我这美艳孟婆是空气。
好吧,我还是自娱自乐吧,继续精心烹制我的“瑟瑟尘”孟婆汤。半个时辰后,白无常翻着白眼,阴森森地说话了,还是那副尖声尖气的女人腔调:“小孟婆,你就别折腾了。奈何桥畔,十八孟婆,就你事情最多。嫌弃咱们冥界植被品种单一,硬是种了两亩的曼珠沙华。好看是好看了,那些来这里报到的鬼魂们,次次都因为赏花,耽误了投胎好时辰;还有,你还要求美服美器,说装备好,心情就好。殊不知,你这早就超了我们的预算了。现在世道不好,死人比烧纸的人多,活不少干,钱没多拿。你就别给我们哥俩添乱了!”
黑无常倒是不说话,满脸愁容,充满怨毒地随手揪了一只曼珠沙华,从花茎开始撅,然后一朵一朵花瓣往下揪,直到一朵鲜红的花朵尸骨无存。嘟哝着“矫情,矫情。”
我心疼地把地上的凋零落红拾起,团成一团,抛如黄泉水之中,默念:“往生极乐,不复来此!”我没好气地反驳到:“美化地府环境,人人有责。你俩,真没意思。”
他二人也不多说,宽袍大袖、飘飘荡荡地走远了。“小孟婆,等着,过两天给你多带几个游魂。”
想至此,我就没好气。别的孟婆,鸡皮鹤发,老迈不堪,不用卖力气熬汤。伺候的都是寻常鬼魂,无知无识,混混沌沌,晕乎乎走来,一碗灌下去,傻乎乎离开。不用花费心力。倒也轻省。
我这里就不同了,那些吼着叫着“生同衾死同穴”的情种,还有一腔执念恢复故土的愚忠官员,妄图长生不老的贪婪帝王,带着满腔的执拗和至死不渝的坚持,跌跌撞撞地来到我这里,每次还必须得两位鬼使押送,保不齐就有哪位妄图原路折回,希冀再回到滚滚红尘弥漫的欲望人间。结果呢,还得我小孟婆出马,香浓美味瑟瑟尘,馨香搅乱烦杂念,美味引得痴迷之人,喝下了,就顿忘俗世的烦恼。
看着他们绝望的眼神,躺满了泪水的脸颊,害怕往生筛糠般颤抖,我就不由地同情又可怜他们。看不透活不懂,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想到了我的前任。
那天,我只看到一个面容无限明媚的少女,秋水剪瞳没有一丝光彩,仿佛是一口幽深寂静的古井。双手捧着姜黄色的长柄木勺。依然是能说两句的白无常:“小孟婆,你想好了吗?”少女坚定地点点头。黑无常上前,把木勺放在我手中。
顿时,少女变为了和其他十七个孟婆无异的满脸沟壑、佝偻身材。白无常面无表情:“走吧。你等到他了。”老妇沙哑着声音回答:“他等的是别人。这幽冥地府,阴暗森冷,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她的瞳孔是棕黄色的浑浊,清澈的珠泪滚滚淌了下来。语毕,她纵身一跳,浊浪翻滚的黄泉很快就吞噬了她的身体。还能看到,红色的丝带随着黄泉水飘到远方。
白无常摇摇头:“这就是万劫不复了啊。”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看我,“你就是新任的小孟婆。”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挥动着手中的勺子,熬着我的孟婆汤,给那些游魂灌下一碗又一碗。寂寞时,我种下了大片的曼珠沙华。红色的,如血,白色的,赛雪。那片花海,永远没有风吹雨淋,也不遭遇日晒虫咬,就静默地在黑色的苍穹下,伸展着妖娆的身躯,簇簇团团,挤挤挨挨,硕大肥厚的花瓣,娇艳无比的色彩,超过人间任何一种花朵的美丽。就他们,陪着我。绝色的寂寞。
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继续下去。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