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井,一所老屋,两棵枣树,都被锁在了里面,应该没有机会再进去了。
对门的爷爷奶奶,不是亲的,也没有带来像亲爷爷奶奶的感觉,但是从他们身上我能想起时光,因为故事组成了太多结点。
对门奶奶比爷爷大八岁,结婚时,爷爷十一,奶奶十九。爷爷擅长唱戏,奶奶裹过小脚。爷爷脾气大的很,嗓门很高,文化不低,奶奶长的不高,爱说爱笑,作过代表去过北京。看起来很奇妙的组合。我印象里,爷爷是那个边修车子,边用严厉的语气开玩笑的壮士,奶奶是我每次放学爸妈不在家时领我去家里吃饭的温柔小老太太,爱吃虾酱就是因为她做的虾酱太好吃了。
但是,从我上高中起,回家次数越来越少,除了学习,时光都被加速,也很少主动注意他们了。所以在高三得知对门爷爷卧病在床记忆消退的时候,我是一时难以相信的。那时还能拄着拐杖出来溜达,偶尔骑着脚踏三轮车转一圈,说话虽已经吃力但还是认得我。奶奶每天不厌其烦的生火做饭,找爷爷回家吃饭,偶尔责骂两句。
大一回来,他已经在床上起不来了,整个人缩的特别小,大小便失禁。奶奶开始每天骂他,每天洗床单衣服,晒衣服的时候给从门前经过的人讲故事,我是其中一个听者。她说她年轻的时候,被爷爷打过,站在那口井边上想了好久 差点跳了。她说年轻的时候一起吃树皮菜根,现在想想不是苦的是甜的。那天我去了屋里,听见爷爷在吐字不清的重复骂着一句话,到奶奶进门后就停了,我后来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是因为爷爷怕奶奶走掉。那天爷爷好像清醒一点了,我跟他说,让他多吃,等姐姐(他的亲孙女)回来孝敬他,他哭了,像小孩子那样哭。我看着枣树想了很久。
大二的冬天,学校里下着雪,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得知对门爷爷走了,心里揪了一下,没有撕心裂肺,但却毫无察觉的掉了眼泪。后来听说临终前他的所有儿女都在床前,他特别清醒,交代完之后最后未能断气合眼,儿女都又哭着安抚了个遍,还是不行。奶奶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说:老东西,你放心不下我吗?你不用担心,你早走吧!然后他嗯了一声,走了。床上再没有那个身影,奶奶也再不骂了。
寒假回来,奶奶坐在门口,逢人就提爷爷,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时间。她九十岁了,抗得住饥饿,抗得住疾病,抗不住思念和孤独了。有一天早上妈妈说去给她送饭,我就跟着一起去了。门还在内锁着,叫了十多分钟没人开,打电话没人接,慌忙之下我搬了梯子,爬墙进去了,把众人放进来,急忙去窗户敲打,看见她躺着,我有一丝恐惧,直到她慢慢爬起来,清楚的听见大家松的那一口气那么粗。走的时候看见枣树没有修剪。
这次暑假,她搬到了二儿子家,已经不认识我了,会以为我是我姑姑,让我趁天黑之前回婆家,路上小心。她不再那么干净利落,不再喋喋不休,只是沉默的坐在门口,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以前的记忆都还给这个世界。
我回到家,看着对面,枣树高出墙来,结着手指肚大小的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