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表姐来了,原来她说听说春花回来了,一是来看看春花,二是和她的姨夫也就是春花的父亲谈谈春玲读书的事。
看到齐耳短发的表姐,上身穿了一件淡绿色对襟褂子,下身一条蓝色长裤,在看看自己系着红头绳的长辫子,春花开始第一次讨厌起自己的辫子,再看看自己大襟上衣和大腰裤子,横看竖看看着自己那儿不对经,而这个不对劲,是因为和大表姐比较出来的,在春花的眼中,大表姐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羡慕。
表姐的父母,就是春花的大姨和大姨父,在生表姐的时候都已年过四十,两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就在两人对有自己的孩子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大姨怀孕了,那个时候春花的母亲与父亲虽已有婚约,但还未成亲。
大姨生了表姐以后也没有再生孩子,所以表姐就成了那个年代罕有的独生女,大姨父为人老实忠厚,在表姐出生之前的许多年间,因为没有孩子,受尽了来自村里人的冷言冷语,却也始终没有对春花的大姨有过任何不满。
在表姐出生后,更没有因为表姐是女孩而嫌弃,与其它人家不同,他是把女儿视为手中宝,真好比是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尽管这样,对于表姐长大后非要读书一事,春花的大姨夫却倍感疑惑,不管他多将女儿视为手中宝,他认为女孩长大不嫁人不生孩子,非得坚持要读书这事,太不正常了,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中年得到的这个女儿是不是不正常。
后来,春花从大姨那里得知,表姐没少因为读书的事和大姨大姨夫两人闹别扭,当年表姐那句,“结不结婚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要读书,把大姨气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还是被大姨夫劝阻了,大姨告诉春花,你大姨夫就是见你表姐如此决绝,爱女心切的他没辙,最后只能依了表姐。
当时谁也没想到,表姐为自己争取到读书的权利,更是努力读书,到十六七岁还读书的女孩子村里就她一人了,为此大姨和大姨父也经常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这中间也包括春花的父亲,他曾多次劝这位梁桥,说不能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是,这个时候大姨和大姨夫却不怎么在意外界的评论了。
随着女儿读书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就是比其他女孩明事理,像是见过大世面说话不一样,更重要的原因可能不止于此,表姐考上师范学校后,让父母喜出望外,师范毕业后,大姨和大姨夫终于敢再女儿面前提她的婚事了,表姐告诉父母。她要自由恋爱,不要父母干涉,而且子女的婚姻父母不可以干涉,老两口意识到,对已经为人师表的女儿,他们不能像其他人家那样约束管教。
后来,表姐带回家一个男孩子,春花大姨和大姨夫两人心里乐开了花,小伙子不但仪表堂堂,据女儿说是和女儿一起教书的同事,父母也都是吃公粮的,老两口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能嫁这么个好人家,老两口觉得终于可以在村里扬眉吐气一回了,消息迅速传遍全村,大姨和大姨夫觉得下半辈子也有了保障,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关于大表姐的谣言一夜之间,变成了对大表姐的羡慕与赞叹。
然而,仍有大多数女孩没能像表姐那样敢于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春花也从未有过与父亲的男权主义抗争的勇气,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过,不,也许想过,在父亲毫不考虑她的感受决定她的婚姻的时候,她的大脑里是闪过反抗的念头的,但那冒出的勇气,瞬间被父亲呵斥所击碎,更别说付诸于行动了。
而现在,看着表姐为了妹妹春玲读书的事和父亲侃侃而谈,春花多想那些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说了没几句话,父亲就给春花母亲说,让春玲去读书吧,学费的事情我去想办法,父亲边说边把烟管别再裤腰上往外走。
父亲走后,春花跑到表姐身边,表姐关切地问春花婚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春花抿着双唇,把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一样,表姐抓起春花的手说,唉,现在也只能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不过要是今天遇到什么困难,找人捎信给我,春花说她一定会的。
春花父亲答应为二女儿春玲的学费想办法,表姐也让父亲放心,万一家里有个什么困难,春玲的学费她可以帮衬一点,这让春花的母亲对这个外甥女不知说什么好。
春花非得让表姐吃了中午饭再走,表姐说她还得赶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午饭就不吃了,又问春花是不是还要多住几天?
春花刚要说什么,母亲开口了,这回来有好几天了,也应该回去了,再不回恐怕人家要来催得,到时候显得我们娘家人不懂礼节。
而听了母亲话的春花,感到心跳加速,仿佛每个毛细血管中血液的在沸腾,她很想说,她不想回去,不想回那个家,喉咙却像被一双大手紧紧用力掐住,别说说话了,甚至连呼吸急促都变得急促。
突然,春花扭头跑开,冲出堂屋门,再冲出大门,一口气跑到了村南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