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之与荷,心系良久。
荷之根,即常云之藕,洗净切片,淖水凉拌,清香可口,于逢年过节、喜宴聚会之时,为一良品。或者切为碎米,或者切成条状,与粉面之类调和,炸为藕条、藕丸,亦为人所喜爱。
乡下人家,有筑泥塘而育藕者。坑洼之处翻整,四周砌砖五十公分左右高为栏,种莲藕蓄之以水,其中兼养鲶鱼。荷茎粗壮、荷叶圆大之时,鲶鱼游动于其下,二者相得益彰。若是雨水丰沛,鲶鱼则漫出于池,村人即有随手而得者。至年关时节,池中已干旱矣,育藕者挖出而于乡集上卖之,白莲藕价高,黄莲藕则次之。
中学时,爱读诗词古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碧叶连天,红荷映日,让人痴迷其中、陶醉不已。《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每每读去,有种身临其境之感,仲秋时节前后,莲花过人头,人操舟穿梭于其间,采摘莲子,虽然辛苦,但为雅事,纵有汗水,滴落如水清。
之后,又学《爱莲说》与《芙蕖》两篇。说爱莲者,莲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之品性,可谓是“花之君子者也”。而《芙蕖》之作者,竟于“夏季倚此为命”,可谓是痴爱有加。为何?荷可目,可鼻,可口,可用,“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可谓是善之善者也。“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如同凌波仙子一般,让人遐想联翩。
心之与荷,由懵懂无知,到为之陶醉,一直停留在诗文的印象里。许多年来,虽然对它热爱非凡,竟没有闲淡下来,去仔细的欣赏一番。搜索脑中记忆,竟然零星的很。算的上观看的,也就三两次而已。
一次是在许昌六一路上电大时。一晚去银河影都看电影至凌晨,心知学校晚上锁大门,同学三两人,即于春秋广场东南方河畔长椅上小睡。晚秋时节,天气由凉变冷,难以入眠。天蒙蒙亮之时,放眼河中,荷叶已经半绿半黄,显现了残败的气象,简直让我大为失望。
一次是有了妻儿之后。一年春节时,去西湖公园游逛,德星亭后,池中残荷,枯枝凌乱,败叶与浊水混一,更是让我对它的敬爱之意,荡然无存。
另外,就说才结婚那两年,陪同妻子去她老家艾庄乡一坡地村时所见。岳丈旧瓦房一侧菜地边,置一二旧用屯麦之大缸,改屯土半缸,种莲其中,莲叶三五片,瘦弱不堪。既无缘见之花开,又不知产藕与否。我之与荷,似乎已经形同陌路,不复恋爱了。
二
婚后数年,养家糊口之现实,与读书养性之理想,时而冲突起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然而,又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之念。我之一世,不甘于吃喝拉撒,定当有所成就、传与后辈的好。一介草根,不想稀里糊涂的生活,就会承担更多清醒所带来的痛苦。想来想去,过来过去,生活不仅要勤俭,而且也要有顺其自然的平淡心情。所以,我努力工作了几年,又自我封闭了几年,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
直到一七年乔迁新居之后,心中豁然开朗,珍惜生命,热爱生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你走出家门,用心去观察身边的环境时,有天你突然发现,许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多了,汽车多了,同时花草树木也多了;天蓝了,水绿了,道路也干净了;老护城河得到了疏浚,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市里面的一道风景线;绿柳依依,荷花田田,时而传来水上公交的鸣笛声,是那么的清脆悦耳。
这年炎夏的一日上午,八九时许,我嘉兴偶发,便携妻带子,一同去赏荷。地点在南大街的护城河一带。河水三二十米宽,堤岸石砌的栏杆,栏杆旁,金丝柳依偎着。河水中间七八米左右宽,水位较深,游船过焉。两边浅水处,种满了荷花,一望之间,仿佛水田一般。
此时正值蝉噪不休、热气扑面。栏杆一边,触手即是荷花;栏杆另一边,有羊肠小道,也有木板桥。人甫一近前,果真是“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那一刻,人的心,也由躁动变得沉静下来。
儿女兴奋的叫嚷着,伸手要去摸住荷叶,最好能够采摘到一朵荷花。妻子取出手机摄像。我则予以呵斥:只可观赏,不可采摘;花朵只有在自然生长之时,才最为美丽,一旦采摘,就是对它最深刻的伤害;况且,美丽是属于大家的,据为己有,是自私的行为。妻子似乎嫌我管的太宽,说:出来玩嘛,要放开些,尽兴就好。我无话可说,闹的随其闹,静的心自静。
我静静的赏荷。荷叶若着绿蜡,圆润错落有致。荷花则有红白二色:红色者浅淡,耀眼而不妖;白色者,中间黄蕊突出,素雅而不俗。在日光的照耀下,在水波的轻微晃动中,有的花朵昂然而立,大气淋漓,若大家闺秀一般;而有的则是娇滴滴,犹抱琵琶半遮面,活脱的小家碧玉。
当你走在木板桥上时,荷花与你相伴左右。它是高洁的,不管自己多么的形秽,总想在那一刻,也变成一支荷花,那怕是荷叶也好。忽然又觉得,荷花就是中国勤劳与智慧并存的女性的象征,而自己则更像是一株柳,与它相伴,不管春夏秋冬、风雨雷电,总是矢志不移。
之后的有一天,我在微信朋友圈里,随笔了一段文字:
做人不易,荷却做得很好。根系于淤泥,波流时常涌动,青蛙鼓噪,草鱼穿梭,你看它是怎么做的?在静定之中,身躯直挺,足踏大地,头顶青天,与天地为一。从淤泥中汲取养分,用叶片去拥抱太阳,饱经风雨,开花结果。不自满,常怀谦虚之心;也不自傲,和光而同尘。不偏不倚,自力更生,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才为一,四季轮替,它就像大道的浓缩,我们为什么不去效仿它呢?我似乎从荷花的身上悟到了做人的道理。我虽然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三
一八年的春天,柳枝吐嫩芽之时,我们一家人,终于乘坐了一次水上公交——也是我第一次坐船游护城河。水碧清。船虽然矮些,却可以同时容纳一二十人之多。马达声响,水中掀起波澜。这个时节,离花红柳绿还差一段时间,只见往年的残荷枝干,零星的存于水面,或直立,或攲斜,不一而等。这让我迫切想看到荷钱出水点缀绿波时的样子。
初夏,下了几场小雨,左右闲着无事,不如骑着电车去赏荷。
还是去年夏秋之时赏荷的地方。犹记得当时荷花盛开,莲蓬如婴儿拳头般粉嫩;然而,此时只有稚嫩的荷叶。
“小荷才露尖尖角。”是的,小荷的尖尖角,如同从水底伸出的一支箭头,一把小儿玩耍的短枪,尽管显得无力,还是任性地伸出了水面。
接着,箭头一下子炸开了,折了,仍旧和箭梗连接在一起。似斧头,没有斧头宽;似䦆头,却俯仰着。就仿佛蚕虫爬上了柴火棍。
它又慢慢的变了,成为了似展而未展的样子。如戏文里将展的圣旨锦幅,褶皱的绿,又像是春天被卷曲了起来,想看,又看的不确切。
已而,又变成了一面小筛子,或者小碗,仿佛在等着接受天之甘霖的馈赠。
当它全面展开时,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如放大了若干倍的浮萍,又如平底锅中摊出的薄煎饼;再看,又如盛着美味佳肴的盘子,盘子中托着散乱的晶莹的水珠;或者,又如风反张了的伞,接受信号的大锅。一片片的稚叶,连接成散乱的队伍,仿佛放学的少年们,一下子拥堵了校园的门口一样。
四
初夏的荷,是生涩的。冬初的荷,是衰败的。只有仲夏之后、仲秋前后的荷,才是最美丽动人的。夏荷如待嫁的青春少女,而秋荷则已经有了少妇的圆满韵味。
荷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它的根,深深的扎进了淤泥之中;它的种子,包裹着坚硬的外壳。传说恐龙世纪就有了荷,恐龙灭绝了,而荷依旧的生存了下来。种莲,要把莲子磨出小口;种下后,须经两三年的孕育,方可茁壮成长起来。
莲藕在西周之时,即被列为常食之物。在《诗经》里,它与山上的扶苏、水中的香蒲齐名。通常,莲与荷同指一物。荷,古称“芙蕖”,为草花之中一伟岸者。《尔雅》中,称荷茎为“茄”,荷叶为“蕸”,荷干为“蔤”,荷花为“菡萏”,荷根为“藕”,荷实为“莲”,莲子为“菂”。莲心为薏,很苦的黑丝。
莲花一身皆宝,无丝毫无用之处。藕可凉拌,花可悦目,叶可裹物,子去薏、可煲汤,薏可泡茶,莲房入药,消瘀止血,诸此等等,难以尽论。
它集食用、药用和观赏价值于一身,既可入画而生色,又可并入宗教信仰之中,如佛家的莲花座,道家的莲花冠。大规模的种荷,可以成为产业。而我,早就在幻想着,成为一名荷花居士。独家小院,小池种荷,金鱼游动,其旁一小桌、一小椅、一茶、一杯、一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