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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该回了。”
“再等等。”
江南小镇秋雨绵绵,彼时正值雨季。通向邻镇的小路蜿蜒崎岖,若不是管家准备得尤为妥当,这般年岁的老人莫说一路颠簸哪怕是从街头走到街尾,也要气喘吁吁好好歇息一阵。
路边那随处可见的歇脚亭,随着官道的增多也渐渐荒废起来。相邻三座亭子,其余两座早已破败不堪似乎轻轻一推便会轰然而倒,尘归尘土归土。唯有老人和管家所歇息的亭子,画栋雕梁好不气派。
山谷泥泞,几个挑柴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低头疾行生怕误了主家的时辰。几个歇脚的商贾则趁着雨大的间隙,说着一路的见闻。
亭内亭外,两种生活。
老人站在亭中,看着那冒雨赶路的挑柴人,哪怕出发前已经用油纸将那柴禾都好生裹了起来,终究还是有些雨水浸到了柴禾上。一路泥泞,只为养家糊口。
“柴禾湿了呀。”
“是的,老爷。”
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何要这样说,身后的仆人还是附和道。只有站在一旁的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
管家转过身对办事儿颇为机灵的心腹低声说了几句,心腹拿起随身的斗笠便跑了出去,去追那还未走远的挑柴人。不一会儿,出去的心腹和几个挑柴人便都进了亭子。
原来这几个挑柴人要送的主家是老人的旁支,不待管家示意什么,心腹便从兜里掏出几两纹银递给领头的挑柴人,说是主家赏的,柴禾放在亭中便可。撑死只值几贯铜钱的柴禾,转眼成了几两纹银,几个挑柴人却没大发横财的觉悟反倒是推脱不已,说是大老爷们只需给几个铜板便好。一直看着亭外的老人,听到此处转过了身,看着有些急红了脸的挑柴人不禁有些乐。
“大力,既如此就不要勉强他们了。不过,以后庄子上的柴禾就由他们来送。”
“好的,老爷。”
听到老人的吩咐,管家眼神示意心腹退下,走到挑柴人前从自己贴身的里衬中掏出几枚铜币递给了挑柴人,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后重回到老人的身侧。几个挑柴人看着手中那几枚有些年岁的铜币再联系刚刚管家说的话,哪怕再不开窍也晓得此次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领头的挑柴人心知这是碰到贵人了,拉着其余几个挑柴人就要磕头致谢。还未俯身,便被死死架住了身子。
“我家老爷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几位若真想报答老爷,就莫要辜负了老爷对你们的期望。”
膝下有黄金、膝下有黄金,这世道有几人正眼儿瞧过他们又有几人把他们这些挑柴人当人。这一下,几个壮汉都红了眼睛。难以言表、难以言表,几个壮汉用手狠狠抹了把脸双手抱拳出了亭子,渐行渐远。
待再见时,不知是那富甲一方的豪绅还是战功赫赫的名将亦或者是籍籍无名相逢难识。
几个在亭中歇脚闲谈的商贾,在那几个挑柴人进亭后便停了闲谈,待那几人走出亭子,居中的商贾才站起身颤声问道
“敢问老丈可是铁柱先生?”
“哈哈哈,什么先生,唤我铁柱便可。”
老人似乎对名讳称呼什么的很不在意,直言唤其名字即可。谁知那商贾待确认老人的身份后,直接就是“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恩公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老人愣了愣,感觉有些好笑,但是看那商贾的穿着谈吐又不像胡乱攀附之人。心道,罢了且看他如何说辞。
商贾好一阵才平复了心情,其余几个在闲谈中知晓商贾身份的无不讶异。不过既然是能够和商贾坐下闲谈的,又岂是凡庸之人。商贾直起身子却未起身,而是从怀中里衬掏出一小截有些包浆了的木锥郑重地递给了老人。
“嗯?这是······”
老人将木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神色变幻不已,似缅怀又似不可置信。良久,老人徐徐叹了口气
“原来是故人之后,敢问小友可是她的?”
“她是我的姑母。”
“原来如此啊,看来我是等不到她了。”
第一次见她时,她是城中大户的掌上明珠。而我,不过是只会出些蛮力的挑柴工。她与我本该不会有所交集,毕竟她无忧无虑不会为一日三餐而烦恼,而我则每天拼命砍柴挑柴甚至会为了半颗儿铜板与人争执。她高高在上,而我卑微到尘埃里。
“喂!那个大个子,府上的人都说你的力气是这方圆几里最大的。是真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同我说话,真是好没礼貌的样子。对她的问题,我恍若未闻。在那时的我看来,我与她二者的身份判若云泥。没有交集,便是最好的交集。
“喂!你这大个子真是好没礼貌。上次问你,你为何一走了之。”
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看她,也是她第二次同我说话。我依旧一声不吭,只是自顾自砍柴、捆柴。她似乎也来了脾气,就那么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盯着、自顾自说着。从她的自语中,我知道她并不开心,与其说家里人对她爱护有加不如说是一种囚笼。我不知是该笑她单纯还是笑自己太早明白人情冷暖与酸甜苦辣。这种大小姐,作为挑柴人的我见过了太多原以为她能稍微有些不同,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出身大户的小姐,大多都大同小异,也许只有那么一小部分才会真正共情而不是只是空有身份地位皮囊实则空洞无比。
那日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偶尔想起,也只当是大户小姐的一次心血来潮。有好事者三五成群,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假清高,我听后初时恼怒不已但很快便就释然。有人耿耿于怀有人咬牙切齿,但都与我有何关系。本来就是她的一个小插曲,若太当真只会徒增烦忧。
我到底是从哪日开始,才真正关注在意她。我想大概是那日一位仆人不小心冒犯了拜访的贵人,本应被乱棍打死直接丢到河谷内,是她不顾身份屡次求情才让那仆人免于一死。我从未见到过哪个主家,会为草芥般的仆人屡次求情。那一日,她很没颜面但却是我心中最美的样子。
我本以为今后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手底下有个二十来号的拾柴人,但失踪已久突然出现的舅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也留下了我余生的遗憾。
有些情爱,是不讲道理且难以理解的正如我和她。
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自出生以来凡是我想要的父亲都会想办法满足实现。城中的达官贵人,因为父亲的关系也都纷纷与我交好,姐姐长妹妹短的,表面亲近无比。在旁人眼中,我无疑是幸运的,不仅有个权势滔天的父亲而且还深得父亲宠爱不用担心成为政治牺牲品。但,我并不开心。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第一次对他感兴趣,是听到府中人的闲谈,都说他是个怪人只拿该拿的还认死理。我心想,如今世上竟还有这般怪人,可真是稀奇。第一次见他,我私下里做了很多工作想了好多开头话甚至偷偷瞒着父亲喝了一小盅酒。但,在见到他的那刻,什么话都被我抛在了脑后,只是愣愣说了句
“喂!那个大个子,府上的人都说你的力气是这方圆几里最大的。是真的吗?”。
其实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只是碍于说不清的情绪死撑着。后来再想起,估计就是我那所谓的自尊作祟吧。毫无疑问自己的第一次搭讪宣告失败,但我是什么人,我可是无敌小小强呀。哼!本姑娘就不信拿不下他,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鼓劲儿。
在我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下,又对他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喂!你这大个子真是好没礼貌。上次问你,你为何一走了之。”他依旧一声不吭,只是自顾自砍柴、捆柴。毫无疑问,第二次冲锋再次宣告失败。自此,我从傲娇小孔雀变成了落魄小凤凰。
那次之后,我好长时间都没再去找他。当我再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还是从府中找父亲有要事商量的贵客口中听说。那时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张铁柱。怪不得我问遍府上亲近的人,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说他绰号“大力”。哈哈哈哈,多么土气的名字这名字和他的外表一点儿都不搭。张铁柱、张铁柱,哈哈哈哈,这名字实在是太有趣了。明日我早早就要去好好笑他一番,看他有什么反应。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候在他上山的必经之路。可是,我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他。临近黄昏的时候,还是身后的老仆实在是等不下去自作主张在山上打听一番后,找来几个和他相熟的拾柴工。问之后,我才知道,是他那失踪多年的舅父似乎衣锦还乡要带他去都城那边。那几人都纷纷感慨,说是他终于熬出头了,要知道他本来是能走科举这条路的,不过后来因为舅父的原因入了拾柴人这个行当。那一日,我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府中的。此去经年自己身边唯一和他有关的,也是自己偶然拾得他做工时无意落下的木锥。情不知所起,爱不知所终。也许,我和他此生不会再见。
时过境迁,父亲的身体因为早年的暗伤愈来愈差府内的气氛也开始变得诡异。随着我年岁的增长,不时有人上门提亲,但都被我一一婉拒。父亲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叹息等他百年之后谁来照顾我。我则是笑嘻嘻说道,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还跟着李伯学了武艺傍身,能照顾好自己。我何尝不知道父亲心中的担忧,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几年见过了多少。
我以为舅父再厉害也就和她的父亲一般可在城中称霸,但随舅父来到都城后我才知道和舅父比起来她的父亲简直就是井底之蛙。舅父本想让我继承他的一切,但我选择了拒绝。舅父看着我,就像看着当初的他。一样执拗,一样不可理喻。
我知道我那做工的木锥最后被她捡到,但我没勇气开口,哪怕后来与舅父相认也没转身找她。有些情爱,初时懵懂待再忆起时是何等难言。也许,我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过客。
时间慢慢过去,有关她的消息我一直留意着。当听闻,有人想动她的父亲让她流放边疆时,不待核实真假,我就找到舅父并开口求了他。舅父,看着我就像看着当初的他。不知过了多久,舅父派人给我送来一纸素笺,上写“来年秋日,山亭相见。”我欣喜若狂,我知道,那是她的字。
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突然渐渐好转,府内那诡异气氛也渐渐消散。我问父亲,父亲只道是一饮一啄,皆为定数。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不谙世事的少女,父亲的话我并不全信。趁着一次家宴,我灌醉了父亲,父亲说了很多时哭时笑。那时我才知晓父亲的不易以及那场消弥于无形的大祸,若不是他的舅父出了面,我不敢想象自己和父亲会有怎样的结局。本来,我一直怕,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这一次他舅父的态度让我确定了心中的某个想法。几日后,从都城来了个贵人,只说是受人所托。我再憨傻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寓意。我从第一次见他时便开始碎碎念的素笺上取下一张,写了“来年秋日,山亭相见。”,递给了那都城的贵客。
明日便是我与她相见的时候,一夜无眠。早在见到那素笺的那日,我就在山亭附近的庄子上住了下来每日都会到那山亭转上一转,坐上一坐。我不明白,明明山亭离她这么近为什么我每日都去都没能见到她,也许是她在为那一日做准备吧。算了不多想了,明日见了再好好问她。
明日便是我与他相见的时候,一夜无眠。早在写下那素笺的那日,我就在山亭附近的庄子上住了下来每日都会到那山亭转上一转,坐上一坐。我不明白,明明山亭离他这么近为什么我每日都去都没能见到他,也许是他在为那一日做准备吧。算了不多想了,明日见了再好好问他。
她失约了,我并未等到她。他失约了,我并未等到他。也许,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亭外的雨渐渐小了,商贾还是跪在地上。
“老爷、老爷。”
见老人拿着木锥呆呆出了神,身旁的管家忍不住唤了几声。老人这才回转过来,只是并未让那商贾起身。看着那与她几分相似的眉眼,老人心中五味杂陈。老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敢问小友,为何你的姑母未来,而是你来。莫非,是你的姑母无颜再来?”
商贾闻言愣了愣,好一会儿答道
“回禀恩公,小的姑母五年前便仙逝了。这木锥还是小的整理姑母遗物才发现的,不然小的也不会带着木锥寻到这儿来。”
原来她已经走了五年啊,老人怅然若失怔怔看着手中的木锥。在管家眼神示意下,那个心腹赶忙上前将那商贾扶起并从商贾身上的包裹取出他姑母所遗留的物件。
翻看完所有的物件,老人叹了口气。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老人在第一次她问话的山亭等她,她在第二次问话的山亭等老人。两个山亭,一前一后,这一前一后便是一生。
亭外的雨停了,商贾朝老人拜了几拜洒然离去,其余几个闲谈避雨的也随着商贾一起离去。
“老爷,该回了。”
“好。”
情不知所起爱不知所终,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