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小说作品人屈马户

人屈马户

作者:王钦

小区的凉亭里传来了大嗓门的吵架声,肯定是“毛驴”因为下棋又和别人吵起来了……

“毛驴”是人们送给吕建国的外号。吕吉虎早年在钢铁公司的炼铁厂供应科工作,管理厂里的油库。年轻的司机们,每次加油时总想多加一些。老吕常常时黑着个脸,一滴都不会多给,而且骂骂咧咧的话还难听。有人想打他一顿,看到他年纪大了,也就作罢。时间长了,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毛驴”。那年,1053容量的三号高炉大修,“毛驴”索性把铺盖搬到了供应科。

吕师傅,加油。好勒!“毛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凌晨一点了。八十年代,厂里的加油不像现在加油站那样用加油枪加油。先用手摇加油泵把油从大桶抽到小桶里,再灌到油箱里。嘎斯车的油箱大,需要灌好几桶。吕吉虎和司机快速的为车加满油。

看着司机二蛋满脸的疲惫,吕建国忙招呼二蛋到他办公室歇歇。办公室里,用钢管做的气暖上烤着一些馍馍片,地中间2500W的电炉子上茶壶里的水开了,滋滋地冒着白气,玻璃上满是呵汽。吕吉虎忙关了电源,问二蛋:吃了加班饭了吗?二蛋喝了口水说:今天是高炉大修的关键时刻,各路人马都在现场呢,听说公司的领导也来了。一下午,我先是去了趟“北破碎”拉原料,又去了耐火厂拉耐火砖,还去了“和泥房”拉高炉内砌砖的泥,路过“8.15”(喷煤工段)时,去“三维电”(机电工段维修电工三组)要了两个饼子,垫补垫补。这不,加了油,一会还得去动力厂拉氧气瓶和电石。吕吉虎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是散装的“鸿腾”方便面。接着用大茶缸泡了两块方便面,加好调料。递给二蛋。谢谢,吕师傅!谢啥?自家人还见外?吕吉虎接着说:二蛋你爸的身体好些了吗?二蛋说:自从去年得了脑血栓,虽然治疗及时没留下大毛病,但是左腿总是觉得软,左手也没劲。一直坚持康复训练呢。吃完方便面,二蛋急急忙忙地走了。

二蛋的父亲马全福和吕吉虎是晋北同乡、又是同庚,民国三十二年,十六岁的他俩一同到西北钢铁厂学徒。日本人投降那年,两人已经成了大小伙子。后来,阎锡山坚持反共、打内战,不得人心。太原解放前夕,他俩都参加了护厂运动。解放后,两人都在烧结厂工作,一个是维修电工,一个是维修钳工。再后来,炼铁厂和烧结厂分家,他俩都留在炼铁厂的机电工段,一个是电工组长,一个是钳工组组长。吕吉虎还有一个称呼叫“短接电工”,他倒也不在乎别人这样叫他,总是说一句,“不能耽误生产”。马全福的脾气也不好,难怪工段的的人说他俩一个是“毛驴”,一个是“牲口”……

去铸铁机工段修天车电机的那回。徒弟在前面走,上楼梯的时候想用手抓住上面横着的三条10厘米铁板中的一条上楼梯。吕吉虎从后面一把拽着徒弟的衣服,摔倒了地上。徒弟愣愣的看着师傅。吕吉虎骂骂咧咧的说:不要命了,那可是380高压的天车磨电板,你是成心害老子啊……。徒弟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后来,吕吉虎年龄大了,厂里照顾他去了供应科。85年,吕吉虎退休了。上了一辈子班,突然闲下来,总有些不适应。不是这里难受,就是那里难受。常常见前排的老张总是钓好多鱼回来,看着眼馋。吕吉虎买了一些鱼线,找了一根细竹竿做钓竿,用大头针弯成鱼钩,用玉米面和白面和称鱼饵。提上水桶,兴冲冲的参加了“钓鱼队伍”一个月下来,吕吉虎总是“推光头”,偶尔钓一两条“小麦穗”。同伴们开玩笑,“毛驴”变成“秃驴”了。气的吕吉虎把竹竿撅断了,塑料水桶也踢烂了。过了一段时间,在南方工作的大女婿托人捎来一套钓鱼的工具。这可让老吕高兴坏了,嘚瑟的走路都有些飘。逢人便吹,我这是5米4的竿,全碳的,柔韧性好。这遮阳伞、椅子、备用鱼线、鱼钩都是最好的。最主要是还有夜光漂,这下子能夜钓了。渔友们知道,钓鱼关键在技术,也就懒得理他。一周下来,老吕虽然用着好渔具,依然是“光头”连连。众人的调侃,加上大小无收,老吕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后来,有人告诉老吕;钓鱼要早出来,你每天日上三竿才出来哪能钓到鱼。早钓鱼,晚钓虾,中午钓个大王八,你每次出来的那么晚,就等着钓小虾米吧。老吕钓鱼的瘾头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个夏天几乎都是在河边或鱼塘埂上度过,还有过夜钓。但是,每次钓鱼收获甚微,甚至空手而归。时间长了,老吕挨老婆骂了:“他爹,同样是钓鱼,人家能钓到你就钓不到,你没能耐,你真丢人。”老吕气的一愣一愣的。老吕也纳闷,渔友们也教给自己钓鱼的方法和技巧了,同样的工具同样的饵料,怎么就钓不到鱼呢?莫非自己是“属猫的”?老吕钓鱼常常空手而归,渐渐的怕老婆责备已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日出而出,日落而归,没有一点收获,他心感愧疚,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老婆,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这套好渔具。

一天,老吕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到河边钓鱼。这是一个新地方,周围也没有钓鱼的人。老吕,调好渔具,用小米面做好的饵料打好“窝子”,放下钓竿,等鱼上钩。

说来也巧,肯定是老天爷开眼了,不一会就有鱼咬钩。老吕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两眼直盯着鱼漂,两只手不停地颤抖着。等鱼钓稳了,来回逗鱼,直到鱼没劲了才拉到岸边,用抄网捞起。嚯,这鱼足足有二斤。真怪,今天是怎么了。接下来,又钓了两条一斤多的鲤鱼。再往后,就怎么也钓不上了。看着鱼护里的三条鱼,老吕心里那叫一个美。八点多,老吕收工回家。心想,这回也让那些人瞧瞧。兴奋不已的老吕,提着三条鱼回家。一路上,腆胸迭肚,头抬得老高。见人就说,看看、看看,这是我今天早上钓的鱼,厉害吧。人们不待理他,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老吕。弄得老吕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回到家,一进门。老吕就扯着嗓子对老伴喊:老婆子,我钓到大鱼了!赶紧收拾收拾鱼,中午叫老马过来喝酒。老伴拿起鱼,看见其中有一条鱼的腮边还挂着一个旧鱼钩。问老吕,这是你的鱼钩?老吕,摇了摇头,说不是。老伴对老吕说:“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学会胡说了。钓不上鱼就钓不上吧。我们吃鱼又不指望你钓。你钓不上鱼,也就算了。这鱼钩还在鱼身上呢,在早市上卖鱼糊弄我,你觉得有意思吗?”老吕低头一看,果真鱼的腮边挂着一个旧鱼钩。怎么也说不清了,关键是今天就他一个人在那里钓鱼,连个证明人都没有。那叫一个“恨”那。老吕一赌气,长吁短叹的回里屋睡觉去了。约莫过了有半个来月,有人叫老吕去水库钓鱼。说:水库里的鱼多,好钓。几个渔友租了一辆蛋蛋车到了二库,众人弄好渔具,打好窝子,下好竿,抽着烟聊天。不一会,众人都有收获,老吕的杆却一直没动静。这些日子老吕也习惯了,钓不上就钓不上吧,看看风景也不错。快到中午时,太阳照得老吕直犯困,迷糊一会,醒一会。突然有人喊,快!快!快!老吕,鱼咬钩了。老吕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就见鱼竿往水里滑。老吕紧走两步上前抓鱼竿。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掉进水里,众人急忙过来七手八脚的把老吕拉到岸上。回头再看那鱼竿早被鱼拖到远处的水里了。气的老吕抱起椅子,一下子就扔到了水里,发誓再也不钓鱼了。其他渔具也都送人了。

旧房拆迁那年,老吕跟着儿子搬进了南郊的一个小区居住。没事的时候总去小区绿地中间的凉亭下棋。老吕的棋下的不咋地,是典型的“臭棋篓子”,还爱悔棋,总是他有理。日子久了,没人和他下棋,他只有看棋的份了。老吕看棋也不身心。人常说“观棋不语”,老吕却总是指指点点。因为这还和人打了一架,那回他指点别人下棋,人不听他的。吵了几句。老吕提起马扎就把下棋的那个人的头打破了,还惊动了派出所。后来,在民警的协调下赔钱了事。有一年,居委会办书画展。老吕见6号楼退休的李老师的毛笔字写得好,就天天缠着李老师给他写一幅字。李老师拗不过他,嫌他烦。就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人屈马户”送给他。老吕没文化,不知道啥意思。就问李老师,这写得是啥意思?李老师笑着说:“人屈马户就是,人要做到能伸能屈,才能成为罗马成群、良田百倾,家有万贯的大户人家”。老吕心满意足的拿回去,弄了一个玻璃框子,挂到了他的卧室。儿子、儿媳知道字的意思,只是害怕老吕的脾气,也就由着他了。这几年,孙子在外地上大学,可能是隔辈亲,老吕常常数着指头盼孙子吕鑫回来。寒假回来的吕鑫看到爷爷卧室的那幅字,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让爷爷不高兴。老吕问吕鑫,你笑啥?吕鑫说字写得挺好。老吕心里有一丝疑惑,后来也不了了之了。98洪灾那年,老吕让吕鑫陪他到红十字会捐了三千块钱。开收据时会长问他的名字?老吕挥了挥手说:别问啥名字了,这都是应该的。办公室的小王开了一张,《今收到“应该”先生捐款,叁仟元整,(定向灾区)》……

过了新千年,八十高龄的老吕在病房问吕鑫,墙上挂的那副“人屈马户”的字,到底是啥意思?吕鑫看到爷爷满脸的困惑,轻声地说,那四个字其实是把“倔驴”两个字分开写了。老吕笑了笑,倔驴就倔驴吧,我倔了一辈子了……

作者简介:王钦,笔名乾元、闲云野鹤,山西运城人,供职于万柏林区政府办,太原市作协理事、会员,万柏林区作协副主席。曾执行主编《山之右·河之西》——万柏林区地名录。执行编辑万柏林团区委主编的纪念“五四”运动98周年征文汇编的《优秀作品选》。执行编辑万柏林区直机关工委主编的《我的家风家训故事》征文汇编。近年来有二百余篇散文、随笔分别在《西部交通运输》杂志、《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山西老年杂志》、《太原日报》、《太原晚报》、《七色花》、《万柏林文艺》、《今日万柏林》、《古交文苑》等纸质媒体,以及《人民网》、《中国青年网》、《中华网》、《太原市纪委监委网站》、《东方女性网》、《搜狐网》、《新浪网》、《网易网》、《散文网》、《文学汇》、《流年文学》、《天天快报》、《和讯网》、《今日头条》、《太原道》、《旅途》、《崛围山文物景区》、《住在龙城》、《太原乐居网》、《平遥映象》、《老家文水》、《文艺精粹》、《作家新干线》、《万柏林宣传》、《尖草坪微讯》、《夏都文脉》等新兴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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