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下的红榜用浆糊粘得瓷实,红纸上“祖祠重修喜捐”六个黄漆大字,被秋阳晒得发亮,底下一行小字却像根刺,扎得路过的人都要停脚瞅两眼:博士五万,硕士两万,本科一万。
秀莲正蹲在院角翻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从木耙齿间漏下来,落在水泥地上簌簌响。丈夫张建军骑着半旧的摩托车进了院,车还没停稳就喊:“秀莲!赶紧别晒了,爹在祠堂发了火!”
他把头盔往墙根一扔,蹲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烟丝填了半天都没对准烟锅:“族长说按学历捐,咱村老李家出了个博士,当场就拍了五万。爹觉得咱老张家不能输,拍着胸脯说,不管啥学历,咱家人人都得捐一万!”
“哐当”一声,秀莲手里的木耙砸在玉米堆上,玉米粒溅了一地。“一万?”她声音发颤,快步走到屋檐下,“咱娃明年上高中,学费、住宿费加起来得八千,猪栏里那两头猪才刚长到百来斤,卖了都不够!你忘了?上个月你妈腿疼去镇上看病,拿药的五十块还是我跟隔壁王婶借的!”
里屋的门帘“哗啦”被掀开,婆婆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走出来,包角磨得发毛。她把布包往八仙桌上一放,层层打开,露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我跟你爹的养老钱凑凑,能有四千。剩下的六千,你俩想办法。祖祠是老张家的根,要是捐少了,村里人数落起来,咱以后还咋抬头走路?”
“根?”秀莲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伸手点着桌角,“去年我妈急性阑尾炎住院,我跟你俩张口借三千,你们说家里一分余钱没有。现在捐钱给祖祠,倒有四千了?这钱是给死人修房子,我妈那是活人救命!”
“你咋说话呢!”婆婆的声音也高了,“祖祠修好了,祖宗保佑,咱全家才能顺顺利利!你妈那是外姓的事,能跟老张家的根比?”
正吵着,读大一的女儿张萌背着书包进了院,听见屋里的动静,脚步顿了顿。“妈,爸,你们吵啥呢?”她放下书包,刚要拿桌上的苹果,就听见张建军说:“萌萌,你也得捐一万,你是咱张家第一个大学生,不能掉价。”
张萌手里的苹果“咚”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白了:“一万?爸,我助学贷款每年要还六千,这个月的生活费我都没好意思跟你们要,天天在学校食堂吃最便宜的素菜。我哪来的一万?”
张建军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摁,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吵啥吵!钱钱钱!就知道钱!爹说了,这钱必须捐!咱老张家在村里住了三代,抬头挺胸几十年,不能因为这点钱让人戳脊梁骨!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牛卖了!”
“卖牛?”秀莲急得跳脚,“那牛是春耕秋种的命根子,卖了来年地里的活咋干?你是要把这个家拆了给祖祠添砖吗?”她转身抓起墙角的镰刀,往玉米堆里狠狠一插,镰刀刃闪着冷光,“要捐你们捐!这日子没法过了!”
暮色慢慢漫进院子,檐角的蜘蛛网沾了层薄灰。远处传来祠堂方向的锣鼓声,敲得人心慌。老槐树下的红榜被风吹得哗啦响,没人注意到,榜尾最底下,用铅笔写着“张老栓,一千元”的字迹,被夕阳映得泛着微弱的光——那是张建军他爹,偷偷托族长加上的,却没敢跟家里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