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记忆归途
笔者/洛小小
莫林哥即将离去——决定朝向故地而行，他坐在平时用来吃饭的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目光透过一面镜子，锐利的眼神穿过木门看向站在木门后的我，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都被锐利的尖刀给切开了一般，整个人只剩下那被那威吓般的眼神给震慑住的灵魂。大概是他又不记得我了，我如此想道。毕竟，他的记忆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曾熟悉的，此刻又被他忘却的人将这称之为那场史诗级战争的后遗症。
我第一次遇见他还是在三年前一个干净澄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夜晚。黎明隐藏与地面之下的云层里，树叶被晚风摩挲着发出睡蛇一样的声响。那天晚上他失魂落魄地敲开我家的房门，一下一下的，那节奏很有韵律感，如同鼓槌在搏击紧致的鼓面。当时他穿着一件破旧到会被人耻笑为叫花子的紫色上杉，下身穿着一条棕色的裤子，皮带则勒的很紧。他见到我的容貌后有些惊愕，那种表情像是见到了一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一般，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
“你认识欧阳小枫，是吗？”
而今即使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用他那双金色眼睛目不转睛的将我的容貌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记忆不断流逝的他也不会再问相同的问题。似乎他业已忘记了欧阳小枫——这个我经常听到的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谁。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我总能看到他金色眼睛里的神光在日复一日地黯淡。某一天我不抱希望地问他：“莫林哥，你还记得小小——洛小小么？”
他朝我摇了摇头，用一种十分悲哀的语调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脑海里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混沌。所幸我仍记得我自己是谁。”
——我心里想着该去和莫林哥说一些道别的话了，于是我将那扇木门推开，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莫林哥朝我的方向看来，他那金色的瞳眸有重新映入我的眼眸里，在那深沉的眸子之下隐藏着、流动着一股我看不透的情绪。自那个夜晚莫林哥入住了我家成为我家的新客之后，我便一直努力地为他寻找有关那个叫欧阳小枫的，莫林哥总是念念不忘的人的消息。可无论怎么搜寻，从那些年长的老人们嘴里听到的消息总是这样的：
“欧阳小枫啊？以前确实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的末日之战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孩子，你听说过末日之战么？”
我冲老人摇了摇头，小声叹道：“不知为何父母亲总是不肯将那段历史说给我听，仿佛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那是正常，孩子，如今我们闪光市的居民里，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当年末日之战中殒命的人们的后裔。面对那段悲惨的历史人们自然不愿意朝别人提起。而如今时间业已过去许久，很多记载当年战事的古籍早已遗失了——很奇怪，它们，在一夜之间忽然就全部蒸发掉了，找不到一点痕迹。”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拐杖拄起身来缓慢的行走至房间角落里蒙了尘的书架旁。我跟了过去，只见到他从第二个格子中抽出一本灰色封皮的小册子，上面用四个烫金的大字写着：
“末日之战”。
他将这本开页很小的书本递给我，这时我才看清作者究竟姓甚名谁：
哈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又好似承担了许多早就泛古的回忆似的。我自接过书的那一刻起，便好似被那些厚重的过往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连忙朝老人家道谢。我仿佛见到在废墟之上在砖石的凌乱堆积中开出一朵柔柔弱弱的花，它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着仿佛在朝着那些被埋在这深色土地下的英灵点头致意。那好似是我，我感觉我的灵魂在与它共鸣。
不，我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好奇的是，这本书的作者究竟又与那场战争有着怎样的瓜葛？他究竟经历了一番怎样的……
“小小，过来坐啊。你就这么一直站着会很累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回忆中我几近忘了双腿被大地吸引着的酸痛。于是我连忙走到莫林哥旁边，坐在他对面的那把木椅上。
莫林哥的声音很好听，总能让我想起家还住在闪光市的乡下时听到的夜莺的啼鸣声。他唤着我的名字，而在那空灵的声音中总是蕴含着一种苍凉的孤寂。
像是，
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和莫林哥就这么相视而坐。桌子上盛在乳白色杯盏中的茶水袅袅的翻着热气，我们二人在即将离别的沉默之中用目光交换着彼此的讯息，在瞬息万变的大千世界中灯红酒绿化作泡沫融进了我的记忆，但莫林哥的记忆中从不存在那些糜烂的歌舞升平的富家子弟的生活，只有雨季温柔如梦境的江南水乡，以及那些撑着油纸伞，结着愁怨的过路人。
我流连在莫林哥碎片似的有些杂乱不堪的记忆里，凭我自己的感觉为他梳理那些过往，让那些迷失在迷宫中的过往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归途。而有时由于太过沉迷我却不得不身临那幻境。
有一日我透过徘徊在他脑海中的那团白色的迷雾，好奇地往里看，江南夏季的雨敲在青色的石板路上发出叮咚似泉水般的清脆的音响。那大概就是氤氲了他记忆的那场不散的浓雾，不停的大雨，如鬼魅般飘渺游离靠在他的肩。
然而透过那迷蒙的雨帘我隐约瞧见，一个蓝色的撑着油纸伞的影子正在缓缓向我走来。那人深沉的眸子里仿佛隐匿了群星的色彩，却又漂亮地如同琥珀色的涅盘。
他不断向我走近，那时我才看见他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看见他的容貌我仿佛瞧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那年轻似乎还带着些稚气的面庞显示他最多不过十六七岁，他看向我，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像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一样。然而我总是觉得他的全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诡异却无法说出是哪里诡异的感觉，就像是与古人见面并与他谈话一样。
“你是谁？你为何会在莫林哥的记忆里？”我问道。
“很简单，我是他无法忘却的人，无论诅咒如何蚕食掉他的记忆他都不可能会忘记我，因为我在他的脑海里开辟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我寄居在里面成为永远不散的光与影。”
“可你还没有回答你是谁。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难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又何必多问，还是说你忘记了在街巷里寻找我的过往，”他说，“我本来就是个不能被人提起的人，人们从外到内厌恶着我的外貌，我的血脉，我的能力与我的灵魂。于是我不得不选择在人们看不到的阴影中生活，于是我选择了他的记忆深处。他的感知告诉我他见到了一个与我十分相似的女孩，于是我便将你引到这里来见我。”
“你确实会让我想到一个只属于过去的人，她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被不舍昼夜的河水冲走。”
“她是谁？”我莫名的有些紧张。
“她就是你，”他狡黠地朝我眨了眨眼睛，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哀伤却不需言表便倾泻而出。“或者说，那个过去的你。”
“那个只沉眠在往昔中的，欧阳小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