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黎明乍现时，我从那古老的幻梦中醒来。欧阳小枫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确切……竟使我想要逃避这个我熟识的世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出喷薄而出似的。可我只想隐遁进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在那天下午，当午后的阳光还懒洋洋的栖息在人间的时候。我对莫林哥说：“我见到欧阳小枫了，他就蛰居在你的记忆里，如鬼魅般不散。”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莫林哥说，那语调里竟有种亲切的怀念的语气。与我当时见到欧阳小枫的那种熟悉感竟是差不多的氛围。于是我想，大概……在某个久远到我已经记不起来的一天，我们还曾见过吧。可那应该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我还住在闪光市的乡下，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蝴蝶在庭院前嬉戏翩跹。

我想起莫林哥对我说的那句话，从有些凝固的记忆中一点一点地剥离出欧阳小枫的影子。

“蓝色的基调堆砌起的梦幻的人影，撑着油纸伞徘徊在江南雨季的巷道里，像枝丁香花一样结着愁怨。他是和我一样的少年人模样，眼睛漂亮的像是个琥珀色的涅盘。然而他的言语里却透露着一种老成的气息，像是活了几个世纪一般。”

“他说我见过他，认识他，他称呼我为“欧阳小小”，而我从未记得我拥有过那个名字，从一开始我就仅是洛小小而已，可是那种感觉却又如此熟悉……”

不知为何我突然用起了那种怀念老朋友时才用的口吻，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可以追溯到世界新生伊始之际，我就认识了他一般。在那个古老的宅院里，瓦片上还滴着水，在缝隙中有着那些枯死的瓦菲。

而那又是哪儿？

“我想我也曾见过他，”莫林哥叹道，“我想我在白鸟镇的那些古老的街巷里看到过他，并与他一同嬉戏仿佛我们曾经是什么要好的玩伴。还有在那座常年有云雾缭绕的山峰的半山腰处的森林里一起采红色的野果。可为什么当我想要再近一些看看那些泛古的回忆时，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要叹气了，莫林哥，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你还没有忘却一切，我从哈吉仙人的那本可以称之为回忆录中的小册子里读到了，你可是面对困难也会勇往直前的壮士，你可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啊！”

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我，那一刻我看到他以一种垮掉的姿态坐在木椅上，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灵魂似的，端坐在那里，整个身体如一具应该被人操控才能活动的木偶，在风中在摇晃中发出滞涩的关节碰撞的声音，金色的眼球是个孩子们常玩的圆润的玻璃弹珠，被粗暴的嵌进眼眶里发着无神的光芒。

他真的是我在古籍中所知所闻的救世主吗？我看着莫林哥那颓唐的模样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失去了记忆对人竟是如此残酷……我很想帮助他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为他梳理那些被时间之神弄乱的破碎的记忆碎片。可我又该干些什么呢？我甚至……连我自己的身世都未曾了解过。

忽然之间我陷入一种永恒的沉思之中，在那灰色的空间里静坐着，看着那些发光的粒子从我身边呜咽着飞过。我想起了哈吉仙人在那本小册子里写过的记忆光点，有些感触，却又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语：

“莫林哥，是那场战争把你摧毁成这个样子的吗？”

“假若如此，那么曾经的你又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那些沉睡在历史中的，脆弱到在阳光下就蒸发殆尽的古籍中，那些安静的躺在白纸之上沉眠的冰冷的黑字，那些被时间之神遗弃的，在光阴的空隙中慢慢变黄的书页上，不同于那本小册子，又详细的记载了多少有关于那史诗的事？”

从老人们软绵的口中，吐出有关于那场战争的字眼。我在脑海中凭自己所想勾勒起当年的种种。在破晓的钟声中，那道思绪延伸到数百里之外的白鸟镇，延伸到那些被战争摧毁的房屋里。

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庭院内我又再次见到了欧阳小枫，他披着一件红色斗篷，他朝我的方向走来，如同跳动的火焰。那双琥珀色的明眸隐藏在帽子制造出的阴影里，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与所思所想。

“又见面了。”他说。

“是，不过，为何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你不是住在莫林哥脑海中的那条迷蒙的雨巷之中吗？”

“我是为了还给他那些失去的记忆。”他说，“而后我就会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回到现实世界中我应该在的位置。”

听到这儿我有些惊讶：“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予他？反而要通过我去……”

“因为我无法接近他，他身上浓郁的光明气息会让我遭到反噬。原本我也无法接近你，但是，这个问题很早的时候就被解决了。”他朝我伸出手，那件红色斗篷的袖口处纹着一些紫色的符文，那些交织的线看起来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蝙蝠。随后他将手收回，仿佛这一切只是为了要让我再一次看清他似的。

“在传承他失去的记忆之前，你可以向我提一些问题，我会告诉你大概的答案，但不可能是全部的，而且你只有三次提问的机会。目前的你已经失去了魔力，不能像我一样以这种方式全部传承给别人，只能循序渐进的通过谈话与交流告诉他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过去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他的记忆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至于到最后他会记起多少，我就不确定了。”

“莫林哥的记忆为什么会不断消逝？”

“很荣幸能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末日之战时期的人，中了鬼伯爵的诅咒。你也可以将它说成是那场战争的后遗症。”

“那道诅咒是什么？”

“在末日之战结束后百年，在这片东方充满希望与朝气的土地上，鬼伯爵将率领他那被时间遗弃的族群再度重现于世，先前他将他的灵魂尽数附着到他的族人身上，而那一天鬼伯爵将会醒来。到那时，黑暗将永远的统治这个世界，光明将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让我感到如此熟悉……”

“我是欧阳小枫，”他翘起了嘴角，“而此刻，也只是欧阳小枫而已。况且，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就算是身处在这记忆中的、古老的庭院，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该记得什么？”我下意识的问道，随后则自顾自地陈述起来。“我是洛小小，13岁，闪光市人士，据说还是当年末日之战中殒命者的后代，有一个足够幸福美满的家庭，我还有莫林哥，我还该记得些什么吗？”

一时无言。

“我曾说过欧阳小小仅属于过去，而今看来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她本应该在那战火冲天的年代沉眠在那天井下的灰色砖瓦里，在密不透风的大地中安静的沉睡着，而此刻她就站在我面前，却不再认得我。”

“再见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随后的那几秒我感到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脑海中对一切的认知都被转成了混沌。

那次见面之后我再度醒来已经是深更半夜，我看着窗户外那些挂在黑蓝色夜幕之上的缓缓转动的星辰，检索起记忆之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有一段记忆，正以不为一切而活的状态，在那片混沌中游离着。

它本不属于我，却又被赋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