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雨,过了清明,又过了五一,天气终于晴朗起来了。气温不太高,适合出游,适合带孩子去运动。过去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常常涌动,如今就更强烈了。两年前的六月底,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只是相隔了两天……刚刚搬家到了粤北的我因为家里各样的需要,又由于疫情的原因,没能南下奔丧。作为女儿的我,对父母总有亏欠和思念。想到他们的离世常忍不住流泪,总想做点什么来纪念他们,也让自己的情绪可以畅快流露。所以写下这些文字。
父母都是南岳衡山人。我的外婆外公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老大是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姨,老二男孩是我的大舅舅,妈妈排行老三。听过妈妈说起小时候的事,外婆重视大女儿,将一身裁缝和绣花的手艺都传授给了大姨,而我妈妈要做农活,一点也没学到外婆的手艺。又因为外婆的重男轻女,只有大舅舅小时候可以吃猪肉猪脚补身体,他吃腻了甚至倒去喂猪,而我妈妈却吃不上,看到倒了的猪脚连呼可惜。
外婆家的女孩子都起了很美的名字,都和花有关。妈妈的名字和桃花有关,叫做:桃英。但她的性格与娇美的名字可是大大不相符。妈妈讲过一件趣事。小时候,她偷偷挑选了一些特别甜特别软的红薯藏在高高的柴火垛上晒。等她想着红薯晒干了,要去享用时,却发现给自己的哥哥偷吃完了,一点不剩。怒火冲天的她狂追着自己的大哥一顿好打,从村里追到学校。别人看了都说:这妹仔!好厉害哟!
妈妈还做过很豪爽的事。外婆当年用坛子酿了糯米酒,这种酒度数不高,味道香香甜甜的。妈妈爱喝,有一次偷喝,不小心喝了很多。外婆发现酒坛子空了大半,连忙审问几个孩子。当时没人肯招认,但是外婆发现家里老三的脸红通通的。明察秋毫的外婆就明白了。妈妈也因此事招了好一顿打。我不愧是她的女儿,也学了她。在我高考复习那年,晚上学习完了很饿,那年代家里没有夜宵这回事。父母也都休息了。饿极了的我就找到碗柜上父母酿酒的小桶,用里头的勺子挖了一勺米酒倒在嘴里,不敢偷吃多了,只敢偷吃一勺。但是还是被发现了,因为勺子滴漏的米酒掉在小桶旁边,第二天变成白色的印子。但我的待遇好过当年妈妈的,父母从此给我买了一包大庆奶粉,每晚我可以享受一杯牛奶了。估计妈妈也想到了小时候自己的经历吧。
长大后,她回到家乡附近村子做了老师,听说教得还不错。后来她因为结婚要离开那里了,有的学生赶夜路来和她告别。那个年代,她有过一种叫“三同”的时期,去到农民家里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些日子很苦很累,还有就是吃不饱。后来结束时,回到学校食堂的那一顿,妈妈吃了八钵子的饭。看得厨师又心疼又吃惊。
我的父母在广东的一个钢铁厂安家落户。那是一个大型的国有企业,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有四间小学,两所中学,到我读初中的时候,又办了职工大学。妈妈到了这里,先做了幼儿园老师,后来又转去福利处工作。印象中,福利处有汽水车间,面条房,面包房,冰室,豆腐车间,热水站等。妈妈主要在汽水厂的仓库和五金仓库管理各种物品的收发。比如汽水瓶子的回收,每个单位来拿汽水,要退回上一批的瓶子。所有瓶子用木条箱子整整齐齐地分层码好,每层分两边,两边的瓶子瓶口交错相对排好。每箱有四五十个瓶子吧。妈妈验收瓶子是要逐个看的,手指一夹,就夹起几个瓶子,逐个看瓶口有没问题。在七八十年代,附近只有我们钢铁厂有汽水车间,所以每到夏天,来拿汽水的单位特别多。平时五金仓库也离不开人,从有记忆来,妈妈的工作比较忙,常常要加班。特别是夏天,晚上加班是常事。在炼钢车间的爸爸工作显得没这么忙,也有规律多了,每天上下班经过市场。所以家里就主要是爸爸买菜做饭洗衣服,妈妈忙工作和做衣服打毛衣等事情。
年轻时做惯体力活的妈妈身体其实很好,但是后来在工作时太忙太累,营养也未必跟得上。她后来得了肺结核,又得了严重的风湿病,用了不同的药,导致她身体发胖。年轻时,美丽的妈妈被人称为“白牡丹”。后来用药导致虚胖的妈妈被人称为“肥姨”。第一个外号是我去不同同学家玩耍时,同学的父母告诉我的:“你就是她女儿呀!?你妈妈年轻时很漂亮的,别人叫她‘白牡丹’。不过你长得像爸爸。”嗯,这个我承认,我们几兄妹像我爸的皮肤,偏黑。第二个称号是妈妈笑呵呵地告诉我的。
难得有不忙的时候,夏天我们就在家门口空地乘凉。多才多艺的妈妈有时还会拿起二胡自拉自唱,她没有师傅教。但是听过的老歌,她可以用二胡把曲子拉出来,写到这,我仿佛又见到她摇头晃脑,潇洒拉着二胡,唱着歌谣的快乐样子……
聪明的妈妈学习给我们一家裁衣服,车衣服。一家人冬天的毛衣毛裤毛背心,都出自她的手。她会织很多花纹图案。年幼时没机会学绣花的遗憾,在有了我这个女儿后,她想法子得到了弥补。她买来教绣花的书,绣花绷子,绣花线等,给我的衣物绣上很多美丽的花。
妈妈的聪明还体现在她的手像一把秤,用手一掂量,就可以估计出物品的重量。用秤一称,误差在一两以内。我觉得好神啊。这本事可能是她过年过节常在福利处帮买年货的时候练出来的吧。妈妈还自己学会了剪纸,剪普通的红双喜不在话下,她还会剪各种图案,花团锦簇,龙凤呈祥等。附近的朋友家里有办喜事的,常常找她帮忙剪纸贴门上。
忙碌的妈妈在清明期间,曾经带我去工厂附近的农田边摘艾叶,做艾叶饼。那是我们记忆中难得的悠闲时刻。去农田摘艾叶就像春游,做煎饼就像玩游戏一样有趣。摘回来的艾叶先洗净泥沙灰尘,再用开水煮去苦涩味,捞出艾叶切碎后和面,加糖,煎饼。这样做出的艾叶饼带着点艾叶的苦味和香味,吃得到里头还有些艾叶的粗纤维,和如今常见的艾糍相比粗糙很多。但是在那个年代,就是我最惦记的美食,如今想起依然回味。我也曾多次如法炮制给家人吃。不知道我的孩子将来大了是否会记得这味道,但是我每次吃到艾叶饼,总会想起那位坚强又聪明的女子。看到粗生粗长,生命力顽强的艾叶,会想起在困难时期养大我们几个孩子的父母,想起他们坚韧的一生。
和妈妈相比,我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像家里的老黄牛。所以他的事我知道得不多。父亲的兄弟姐妹一共四人,自幼丧母。他的父亲另娶妻来养育几个孩子,操持家务。这位爸爸的继母,后来抚育了幼年时期的我。奶奶做了继母,没有再生育其他孩子。养大继子继女后,她还帮忙带大了我和其他孙子,但我和她感情最好。
父亲长大成人,从湖南到了广州当兵。退伍后,他到了广州夏茅的厂里上班。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妈将家乡的一位老师介绍给他。这位老师后来就是他的妻子,我的妈妈。结婚后,他们在钢铁厂安家,厂子从广州搬到了粤北。记忆中爸爸是个强壮的钢铁工人,从来不会生病。冬天爸爸的手从来不会冷,而我们的手会长冻疮。爸爸除了上班,到家就是不停做家务。买菜洗菜,做饭洗碗,捡菜叶养鸡,周末去捡煤渣,买煤做煤球,或者做蜂窝煤。爸爸不愧农民出生,很爱种东西。我们房子旁边就种了不少南瓜。那时结的南瓜是葫芦形的。屋子的前院种了无花果,夹竹桃,夜来香,桑树,玫瑰花,茉莉花。这些不是种在花盆里,是种在地里的,所以都长得粗粗壮壮的。我自幼看过最大的玫瑰花就是家里种的,是一棵比人还高的花树,花朵碗口大,从而也引来偷花贼。从湖南回到广东的我缺少伙伴,只会讲一口的湖南话。他做事的时候,就带着我这个跟屁虫,爸爸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
小时候见到妈妈的毛笔书法不止一次拿过奖项,但我很少看见爸爸写字。后来妈妈告诉我,爷爷以前是旧时的教书先生,所以爸爸的毛笔字写得很好的。只是做了工人的他,后来再也没在我们面前显出他的才艺了。
当过农民,当过兵,当过工人的父亲,精力充沛,一直爱晨运,年轻时会每天早上去跑步,然后回家做早餐。后来年纪大了,妈妈让我们劝他别太早出去晨运。因为他有时候糊涂,会看错时间,半夜醒来就以为是清晨了。于是起床外出去运动。妈妈担心他年纪大了,不安全。我们试着劝了劝他,不知道他有没改变。但是到了近八十岁的时候,他的身体越发脆弱,也就再没有去跑步了。
静不下来的父亲极少数会捧起书本来看。那个年代的书他看的书有《毛泽东思想》、《马列主义》等。每次看不了几分钟,一身的疲累就让他眼皮打架。再过一会就咕噜声响起。
耿直老实的父亲和火辣脾气的母亲常常有矛盾,但是就这样一对夫妻,也吵吵闹闹地过了五十多年,半个世纪。两人离世时间相隔两日,妈妈先走,爸爸随后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