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出国前就嚷嚷：“到了纽约，我先跑去时代广场撒个欢。”她说：“我要站在世界的十字路口，体验一下到底和普通的十字路口有什么不一样，站在世界的十字路口到底什么感觉。”结果呢，赶上疫情课程又紧张，抵达纽约后，她并没有做到第一时间去逛时代广场。

甄晓雅却清楚记得贝贝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几次打电话问询：“去看时代广场了吗，长什么样子。”贝贝每次都说：“没去呢。”还说：“不着急，反正我在这儿一呆好几年，有的是机会。”

甄晓雅就催促：“人呀，往往是越简单的事儿越容易出错，越是身边的风景越容易错过，出国前你心心念念要看时代广场，这真到了时代广场脚下，你偏偏不抬头看它一眼。”

贝贝争辩：“我当然要看了，我要看它好多遍，我要仔仔细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甄晓雅就不再和她争论。圣诞节前，贝贝终于打电话给甄晓雅：“妈，我这次真要去时代广场了。我和同学商量好，我们要去时代广场过跨年夜，参观落球仪式。”

甄晓雅听了很兴奋，仿佛自己也能到时代广场：“太棒了。你终于要去时代广场了，纽约是世界的中心，而时代广场是纽约的中心，又被称为世界的十字路口。人都说嘛，没去过时代广场就等于没到过纽约。可别忘了，世界500强的总部全部位于时代广场，全世界的金融大亨都集中在这里。你一定现场看看。”

“好的妈妈，到时候我和你视频，给你直播，让你也亲眼看看纽约的新年和时代广场的落球仪式。”

听贝贝说到落球仪式，甄晓雅有些激动：“落球仪式是纽约新年的传统节目，你能经历一次这样的盛会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贝贝，你一直是个幸运儿，你果然是个幸运儿。”

“是的是的，妈妈，据说每年会有百万人聚集到时代广场，一起见证水晶球从43米高处落下。随着水晶球凌空落下，水晶球像花朵一样炸裂开来，水晶球内重达一吨的彩色纸屑随风飘舞，像一场五彩的大雪漫天飞扬，洒满广场。”

甄晓雅听着贝贝的描述，内心充满神往：“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去看看。”

贝贝表情突然变得凝重。甄晓雅正想问她有什么不开心，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贝贝认真道：“妈妈，你这小身板儿，还是看直播比较稳妥。”

“为啥？”

“你不总爱说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吗。”贝贝说：“这看落球仪式也不容易着呢，到时候你得和全世界一百万人抢位子。我听上届学姐说，她去年参加跨年落球仪式，31号下午就抵达时代广场抢占有利地形，结果她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原来有人比她到的更早。时代广场总体能容纳一百万人，但真正的观景区只能容纳6万人，所以，占到好位子并不容易。结果她找了个勉强能看落球仪式的位子，然后就一步不敢走动，生生站到晚上十二点。”

“嗯，我知道，她这一走肯定马上有人抢占她的位子，那她这大半天就白站了。”甄晓雅突然问：“唉，那她要是想去洗手间怎么办？”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学姐说，她们也没有好办法，要么穿纸尿布，要么就是少喝水呗。”

甄晓雅笑：“这个跨年仪式还真叫不容易。”

“还有呢，妈妈，纽约的冬天太冷了，你那小身板，在零下十多度的室外站十来个小时，恐怕是吃不消。”

“这，”甄晓雅沉思后故意狡辩：“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贝贝哈哈笑了：“妈妈妈妈，你现在就剩下嘴硬了。”贝贝笑罢又认真道：“不过还真有办法，让你既看了落球仪式还能去厕所，还能舒舒服服的不挨饿受冻。”

甄晓雅催促道：“有这种好事儿？快说说，什么办法？”

“时代广场周围有很多酒店。”贝贝不假思索道：“等我有钱了，我给妈妈预约位置最好的房间，让你吃着海鲜喝着香槟暖暖和和看落球仪式。”

甄晓雅听了只是沉默。

“妈妈，你是怕花钱了吧。”贝贝已经大了，敏感地意识到甄晓雅的沉默必定有个缘故，就揣测问道。

甄晓雅并不作正面回答，而是说：“你有这份孝心妈就知足了，有了钱还是存起来吧。”

不知道是因为贝贝出国后他们家花销骤然增加让甄晓雅诚惶诚恐，还是因为年余来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让她心有不安，总之后来，甄晓雅对钱的态度变了。在以前，她会高兴地说：“太好了，赶紧好好学习，到时候挣多多钱，给妈妈预定房间。”

再说时代广场，它既是美国的心脏，又是世界的心脏。这里汇聚了全球最精锐的经济活动，平均每天有30万人出入期间，因了这样的人流量，时代广场的大屏幕也成了全球最吸金的地方。广场上除了通街的摩天大楼就是数不清的巨幅LED广告屏，还有色彩绚烂的霓虹灯。大屏幕24小时滚动播放电视节目、新闻、广告、MV，震撼着每个人的眼球，也让时代广场成了行走的影像装置。

在广场周围，著名的奢侈品店摩肩接踵，顶级级酒店影院剧场步行街一应俱全，街头表演乐器舞蹈歌唱还有行为艺术和各种广告宣传活动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穿着卡通外套的玩偶形象在街上走来走去，热情地给大家分发小礼物或者打着招呼，时不时摆个pose和游人合影留念。

这还只是日常的Times Square。若是节假日，更不知要热闹成什么样子。而在这些节日中，跨年夜和跨年夜的落球仪式又成为重中之重。

每到跨年夜，时代广场人流更将数倍于平时达百万之众。演唱会、烟花、倒数、水晶球，五彩风暴，无处不在的狂欢party，一步步将气氛推向高潮。届时在水晶球和烟花交相辉映中，汇聚全纽约最优秀艺人，最尖端声光技术的跨年演唱会也隆重举行，成千上万人混合着不同语言倒计时，等待水晶球落下，迎接新的一年。当五彩缤纷的碎纸从水晶球中喷薄洒下，人们许下新年愿望，在新年到来的欢呼声中和心爱的人亲吻、祝福。

而那年的跨年夜却一反常态。纽约警方在20XX年12月30日发表声明称，时代广场在跨年夜将不会对公众开放，不要试图到现场观看“落球仪式”，任何聚集的人都会被告知离开。

果然，从31号下午开始，纽约警察部门就开始封锁时代广场附近的路口，并部署警力阻止行人和车辆通过，空旷的广场上除了三三两两巡逻的警察和带着警犬的警察罕见行人，这是100年以来时代广场首次出现这种情况。

清场后的时代广场仿佛一座末日空城，又像巨人的骷髅，凌烈的寒风从骷髅的缝隙间疯狂穿过，森森的寒凉和孤独不眠不休汩汩流淌，街道变得异常开阔而凄冷，这一切的一切与往年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落球仪式作为纽约人传统的跨年仪式，114年以来首次成为没有现场观众的“落球仪式”。受疫情影响，跨年活动改为线上，美其名曰云跨年。人们只能云观赏开始于1907年的水晶球落球仪式(Times Square Ball Drop)。

为能尽量满足人们愿望，时代广场的拥有者Jamestown地产投资和管理公司制作了专属手机APP，并表示所有民众可以通过免费下载APP，观看虚拟线上跨年，公司将给大家带来首个虚拟而真实的VR跨年体验。

另外，《ABC》报道，即使活动改在线上，仍会有如西克雷斯特（Ryan Seacrest）、珍妮佛罗培兹（Jennifer Lopez）、辛蒂露波（Cyndi Lauper）、葛洛莉亚盖诺（Gloria Gaynor）等大咖现场助阵，为直播节目增色，医护人员等“20XX年英雄”（Heroes of 20XX）也将以特别嘉宾身份出席。

贝贝自然不可能亲临现场看落球仪式感受跨年盛会，这倒遂了甄晓雅心意。看到视频里几乎不戴口罩的美国人，看到疫情播报里糟糕的美国数据，她的心态已经跟贝贝刚去美国时完全不一样了。她频频劝阻贝贝，疫情太糟糕，不要去现场，最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这下子，想去也去不了了。倒是贝贝觉得十分遗憾，来美国的第一个新年居然是蜷缩在自己十平米的公寓里守着电脑看视频。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至于食物吗，此时此刻，自然是过年时的饺子最好吃。可是，平时挑三拣四嫌妈妈包的饺子馅儿少，嫌爸爸煮的饺子破皮，现在想来，却馋得她满嘴口水滋滋只冒，贝贝迫不及待上网点了份外卖权作新年晚餐。结果，她下单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巴巴等了九个小时！

贝贝就和甄晓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一起跨年等饺子。甄晓雅一会儿一会儿问她，饺子来了吗，却总是没来。母女俩就调侃，这个说，这卖饺子的是现磨面呢，等这么长时间；那个说，可能是现种菜……

深夜十一点钟，贝贝终于等来了饺子，她忙忙挂了甄晓雅电话，披件外套去接外卖。贝贝兴冲冲拎着饺子小跑回屋，打开饭盒看见饺子，一时间满心欢喜。此时此刻贝贝也饿到前胸贴后背，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囫囵塞进嘴巴，心里却顿时涌起一阵失望，这饺子在纽约零下十五六度的夜晚一路奔波到她这里早已冰冰凉了。贝贝硬着头皮吃饺子，结果刚嚼两口就呸呸吐了出来，这饺子何止是凉，居然还是夹生的！这一口夹生把贝贝恶心地，整个新年夜的好心情彻底搞没了。

甄晓雅再给贝贝打视频电话，她也无动于衷没心情去接，任凭手机铃声声嘶力竭叫个不停。

贝贝气恼不已，只好就着眼泪胡乱吃了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拉倒。

跨年倒计时，甄晓雅又给贝贝打视频电话，贝贝整理好心情接了电话，挤出笑容说：“妈，怎么老给我打电话。”

“是呢，你怎么老不接。”甄晓雅嗔怪道。

“我跟安娜视频了。”贝贝搪塞道。

甄晓雅浑然不觉：“贝贝，快，给我推荐一个频道，到时候咱娘俩一起看时代广场落球仪式。”

“好的，妈妈。”贝贝低头在手机上扒拉了几下，给甄晓雅发了链接过来：“妈，到时候你打开这个链接就行。”

甄晓雅和贝贝同时观看了那场云跨年晚会，在新年倒计时之前，广场四周已经开始有零星彩纸屑象雪花一样一枚枚飘洒，five four three two one 随着主持人用洪亮的嗓音，有节奏地喊出新年倒计时，水晶球前LED视屏上的数字也在一枚枚变换5、4、3、2、1……与此同时，LED显示屏背后突然孔雀开屏一样爆出冲天的烟花。随着烟花璀璨升起，水晶球从天而降，里边的彩纸屑泉水一样喷洒而出，彩纸借着风四散飘舞，为增加节日气氛，视频里播放着欢呼声尖叫声烟花的爆破声，而LED显示屏在最后一枚数字“1”消失之后，迅即出现耀眼的“Happy new year ”字幕，这一行字幕就闪烁着定格在屏幕上。

紧接着，镜头一转，360度仰角环时代广场四周的建筑缓缓移动，只见霓虹闪烁，大大小小的LED广告牌上播放着各种喜庆的节日场面，经久不息的彩色纸屑漫天飘洒，如果身临其境确如置身童话王国，当镜头转向变成俯角，人们终于清晰看见，制造了浪漫气氛的彩色纸屑中，空旷而寂静的时代广场全无人迹，没有人声没有人影，有的是无边的寂静和空旷。

甄晓雅目睹这一幕，耳内虽然传来欢呼声喧嚣声，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她像回到默片时代，又像在观看一场哑剧，无论场面多么热烈声响多么巨大，她只听不见，那种视屏制造的热闹反而像是目睹一场海市蜃楼的虚幻。

这种怪诞的印象深深刻印在甄晓雅心里，后来她总是想起，想起的时候就对贝贝多了几分挂念和担忧，她常常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贝贝在那里平安顺利，希望贝贝能早日回到她身边。正是自那以后，甄晓雅每天都多一门功课，看疫情最新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