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书柜时,偶然发现了在墙角被我遗弃的《世有桃花》。它早已是满面尘灰,又不知道被我遗忘了多久,如开谢的桃花,没有往日的灵气。我信手翻了翻,夹着书签的那页,正是终日醉酒的桃花仙。
少年时,初读安意如,便被她文字中那种柔软缱绻所打动,带着江南烟雨的氤氲,又包含诗词愁肠的风韵。我曾爱她的文字入迷,极力想去模仿。但我的语文老师,总是笑骂我,一个男孩子,写出的东西过于温柔了,没有一点“骨气”。我尝试着将所有的愁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化成文字,倾吐于纸页上。
后来才明白,这些不过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同一盘油放多的菜,刚开始油香四溢,使人食指大动;一旦冷却,就满盘狼藉,让人感觉油腻过度。但我仍留下来一颗花种,留置于心中的一块芳甸,不再刻意去培育它,使它自然生长。
这颗种子,叫唐寅。
风流才子唐伯虎,谁人不知?可最早认识他,是在周星驰的电影上。那种无厘头式的搞笑情节,却又将他塑造成一个痴情,为爱奋不顾身的人,这种反差式的表演,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但,终究让我改变的,来自于《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他字里行间的,满是洒脱与浪漫,是对于尘世的纠缠,又超脱于人间。这位落魄的桃花仙,终日醉酒长眠于桃花树下,身体醉倒于树下,但意识又清醒于世间。
可他终究还是一个落魄的,潦倒的,内心寂寞烦闷的才子。一腔热血都毁在了科考那场舞弊案里。二十来岁和我相当的年纪里,连造变故,一夕之间,生命都暗淡下去。一朝中解元,乡野闻名。只可惜,会试的踌躇满志,寒窗苦读皆付之东流。他也曾有少年意气,才华横溢,狂歌纵酒,好不自在。又曾心灰意冷,在灰烬掩埋,在振作之后,浪子回头,可命运给他开了开玩笑。自此之后,正史里再无唐寅,而民间流传的故事里,却多了一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
他的才华被挥霍,到三十五岁仍靠着自己卖画维持自己的生活。或许有一年醉倒桃花树下,看着凋落的花瓣,感叹世事无常。这风流才子,或许是长时间醉酒,显得疯疯癫癫的,可谁又能明白潇洒的背后尽是苦楚呢?我笑世人看不穿罢了。谁又能知道他多风流呢?身边是否是桃花满天呢?只是后人传说的闲谈罢了。
我追随着他的脚步,妄图想要隔着书页读懂他。 可孤零零的,将桃花摘下,去换酒钱。我也曾向往这样不问尘世的生活,去修一颗道心。又自诩为山间的闲云野鹤,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里偷的一份悠闲。可我终究没能实现,又匆匆投入人海,开始新的一天。我没有如同他那样的才华,也没有面对这样巨大打击之后的信心。可我终究还是我,没有去成为谁,也没有为谁而活。
少年的心性渐渐褪去,不再去追寻那样矫情的文字。也没有了捏造的愁绪,因为见多了也忘记了什么是忧愁。但,心里确实留下来一树滟滟桃花,不艳俗,也不媚俗。我试着用文字去浇灌它,收获的文字竟如桃花般嫣柔。我无法像安期生一样,泼墨成桃花,却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做一个自在的桃花仙。
正好是三四月,桃花开了,去将花枝折下,换二两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