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碾子
碾子发明于何时,一时难以考证,不过它的确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工具。虽然它的用途只有舂米和压面(用磨叫磨面)两种,而对于农民来说,碾子是非常重要的。在农家诸多粮食中,有的粮食加工成面,只能用碾子碾而不宜用石磨磨,比如豌豆和大豆。晋、陕和内蒙古中西部尤其是我们鄂尔多斯地区有一种吃食叫豆面,就是用豌豆或大豆面做的一种面条。豌豆和大豆加工成面时,豆子需用水浸泡到一定程度,这种潮湿的豆子是无法在石磨上磨的,只能用碾子压或用碓臼捣。
北方还有一种粮食叫黍子,加工成的米叫软米。软米是用来做糕的。把软米加工成面也得先用水浸泡、用碾子压。对于家乡的许多吃食,我一直心存疑问,比如麦子、荞麦、玉米、高粱等等这些粮食加工成面粉时不需用水泡,为什么软米等就得泡呢?其中的道理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当然我们会说这是祖先千百年来的实践得出的经验。仔细地想一想,人真是有意思,也真伟大,一种粮食一旦形成一种或几种吃法,就能流传久远。小时候课本里说锯子是鲁班发明的,那么豆面、糕、荞面饣合饣各是谁发明的?名字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我们心里应当永远纪念他。
碾子乍看很简单,一个石磙子在石盘上转来转去的。其实碾子的安装是大有学问的。关键在碾盘那几块扇型的石板上,碾盘的石板我们家乡人叫“碾叶子”,可能是因为它的形状象一片叶子。碾叶子砌成的碾盘不是平展的圆盘,而是呈圆锥状。其圆锥坡度的大小,决定着碾子的好使不好使,更确切地说是能用不能用。这就有几何或者力学的知识在里面,而农民是不懂什么几何的。他们凭的是经验,凭的是一旦形成经验就有永久的记忆和传承。北方的碾子与南方不同,一是北方的碾子在房子里,南方的碾子在户外。二是北方的碾子用牲口拉,南方的碾子才由人来推。结果北方也叫推碾子,把牲口的劳作也归于自己的名下。三是在安装上也有差别。记得小时候看电影《地雷战》中给八路军弄粮食的碾子就与我们家乡的碾子不同,像一个放大了的碌碡。
在我很小的时候,碾子还不很普及,几个村子才有一座碾房,而且碾房都在某户人家的院子里,十分的古旧。后来我才明白,碾子在解放前是属于个人的。一户人家碾一次米,要吃上好长时间,那个年月,糜谷已是难得的粮食,大多数是吃玉米高粱。遇到大的灾年,还要吃草籽。
碾子碾米速度很慢,一头牲口一天也只能碾六七斗粮。外村的人家来碾米,中午就得在“碾主人”家吃饭,乡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也算是一种乡俗吧,要由碾米的人出米,其他副食由碾主人提供。那时的米当然比菜贵,所以,碾主人就得在菜里多搁点油甚至搁点肉。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碾米也是有一定技术的,关键在碾盘上摊放粮食的薄厚,太厚了,糠脱不尽,成了糙米,太薄了,部分粮食就被压成碎末,太伤米。
碾房是农民生活的指示器,好年景,碾房里经常是人喊马叫,遇到灾年,碾房就特别冷清,因为好多粗粮如玉米高粱等,都在自己家的小石头磨上就磨了。一盘碾子,寄托着农民多少丰衣足食的梦想,也演绎过乡村多少美丽的爱情,西部二人台《碾糕面》就是这两者高度的艺术概括。
如今,碾子早已经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几乎所有乡村的碾房都破败坍塌了。曾为多少人使用过的碾子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加工米面用上了机器。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我们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推碾子拉磨的悠然情调了。最令人无奈的是,用机器加工出来的米面,吃起来总品味不出粮食原有的筋道和香味。无论你添加什么香料和色素,其结果只能是越搞越糟,越吃越有毛病。
扇扇车
扇车安在碾房里,是碾房里必有的一种用具,碾房也是我们农家小孩子的游乐场,在碾房空闲着的时候,我们在哪里捉迷藏,玩打仗的游戏。尤其感兴趣的是摇扇车,一边摇一边嘴里发着机器的声响,玩腻了就再跑到外面玩儿别的去。不过,过一两天照旧还在碾房里玩儿。扇车的构造与今天的电动鼓风机很相似,只是它的轴上安装一根摇把,用人力来转动。他的用途是将碾下的米中的糠扇出去。扇车发明于何时已无从考证,虽然它是由人力来摇动,但已是机械的雏形了。我见过两种扇车,我们村碾房里的扇车是用土坯垒的外壳,里面安装着用木头做的风轮。还有一种就是全部用木头作的。奇妙的是,这种木头扇车浑身没有一颗铁钉,可见木匠的手艺是如何了得了。
将碾下的混合着糠的米倒入上方的漏斗里,从下面的狭窄缝隙中漏出,缝隙用一块活动的木板挡住,可以控制其流量的大小。
摇扇车需要很快的速度,否则糠就扇不出去,我小时候跟着父亲碾米,家乡土话叫推碾子,看见父亲摇扇车,觉得很好玩,恳求父亲能够让我摇一下,父亲当然不会答应,心里觉得很委屈,好长时间闷闷不乐。等到我十六七岁,这时跟着父亲推碾子,父亲却主动把摇扇车的任务交给我,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摇扇车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摇扇车摇得累了,我就想,如何才能把扇车改造得既省力又转得快,那该有多好。可是多少年来,扇车始终就是这个样子,谁也没有设法去改造它。农民的许多用具都是如此,一旦形成一种样子,就可以延续几十年乃至几百几千年。中国的农民崇尚吃苦卖力气,革新用具,就被视作懒惰的做法,为众人所不齿。过去我对大清朝认为洋人机械是奇技淫巧而加以拒绝颇不理解,现在总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