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育材回家了，部队的车送到县上，县上送到公社，公社送他回去的。李育材很多事儿记得，转眼又不记得了，当俘虏的事儿越来越记住了。到了大队部，牛书记和柳队长都在，会计老徐、民兵排长李红旗，妇女主任李大姐，看见李育材都有点儿木纳。后来到一边儿说话他们说怎么不大象李育材。公社的人不认识李育材，信口说：“战斗很激烈，打仗打的。脑子多少不大好了。”交接有手续，把手续办了，公社的人回去了。
把人给李德富送去，李家也挺吃惊的。李育材表情柔和，也不说话。送他来的民兵排长李红旗看着他们一家人说了句：“怎么，做了俘虏不想认了？”李育材母亲宋玉芬眼泪一下子出来了，说道：“儿呵，你可回来了。”李育材的姐姐李育红比李育材大一岁，她看他父亲，李德富表情迥异，说了句：“李队长，辛苦你了。”
有些事儿得强调，李红旗说：“告诉你们声，李育材是管制对相，别叫他到处跑，出村得报告。”李红旗走了，剩下一家人了，大家坐下。李育材十岁就是孤儿了，突然有了一大家子人，说不出是真的还是做梦。好在他嘴甜，叫了“爸、妈、姐姐”，妹妹李育花十五岁，戴着条稍色的红领巾，说道：“你不是我哥。”这话就像天上突然打了雷，吓死人了。李育材懵乎乎地说：“为什么啊？”李育花说他们不叫“爸妈”，他们叫爹、娘。李育材摇晃下脑袋，说他被炮弹震了，脑子不是很好用。大家都是感觉，就是种感觉，不知道真发生了什么事儿。李德富叫大女儿给煮碗面。李育材确实饿了，面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母亲宋玉芬说：“儿呵，叫你姐带你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儿再说。”李育材答应着和爸妈告了别跟姐姐李育红去了。
一直担心儿子死在朝鲜了，现在见回来了，宋玉芬说：“是咱们儿。”一家人聚在屋里说话，除了宋玉芬说像外，都觉得不像。是不是像李红旗说的是受伤导致的，也说不好。宋玉芬出去看看时李德富和孩子说：“你们听好，就当他是你们哥，不要说别的。我再打听，许是你哥牺牲了，他战友来替他尽孝？”李育花年纪小，可思想先进，说道：“爹，他可是俘虏兵，不是好人。”很多事儿不是转眼能解决的。李德富说：“对外不说这些，就说哥哥回来了，私下再打听下。”
李育材会干农活，干得又快又好，早先的李育材不喜欢农家活，极少下地，也是为摆脱农家才参的军。家里的二亩地李育材不用李德富自己就干了。李德富五十了，有老寒腿，上年纪都是从腿脚开始的，看见李育材农活干的这么好，李德富挺高兴的。还有一件事儿他也做出了决定。生产队要大家入社，土地搁一块儿种，李德富的地一直用心耕种收成比别家要好，对入社一直犹豫。村里有五户人家都不想入社。现在是自愿，你不入社不管你。这事儿上头有考虑，不怕你不入社，等分配化肥这些不给你，到时候逼迫的你不入也得入了。和李育材商量这事儿时，李育材说：“爹你决定，这点儿地我就弄了。”李育花把这事儿报告给妇女主任李大姐了，她说：“我哥之前从不下地，也不会干农活，现在这个哥什么都会。”李秀珍说：“行，我了解下，你不要和别人说。”李育花做了保证不说。李育花是班上的副班长，富裕中农出身的班干部全学校就她自己，为此她很努力，觉悟也高。
大队开会时李秀珍说了李育花汇报的事儿。本来是想商讨一下，没想现在这是个敏感的事儿。有些地方对接纳管制分子不积极，刚被处理了，现在不能和上级提这个了。牛书记和柳队长叫民兵多留意下。会计老徐说李德富不入社和李育材有关系。牛书记说：“怎么呢，你说具体点儿。”老徐说了李育材能干农活的事儿。老徐的意思，这个李育材是很奇怪，早先他从不下地，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现在成了农活一把手了。柳队长说：“红旗，你找李育材问一下，看他怎么说。”
民兵排长就去了。李育材在地里干活呢。李红旗说：“李育材，你过来下，先别干了。”李育材过来站在那儿。李红旗到了水壶的水，是绿豆汤。李红旗喝了口说：“李育材你待遇很高呵，还喝这个？”李育材笑说他娘怕他中暑。问到他早先不会农活现在怎么什么都会干了时，李育材说在朝鲜帮助阿妈妮干活学会的。李红旗不知道阿妈妮是什么东西，一问原来是大妈的意思。朝鲜的事儿谁知道呵。李红旗说：“你们不打李承晚和美国鬼子，怎么还种地？”李育材笑，说军民一家，到了朝鲜也帮朝鲜人民干活。
李红旗又喝了碗绿豆汤走了。
一个月下来，李育材很像李德富家的人。人和人容易脸熟，整天在一块儿，李育材又是个特别会来事儿的人，大家在一起没别的感觉了。只有李育花依旧提防他。李育材就和没事儿人一样，不介意李育花。
李德富担心的事儿真发生了，大队对单干户的化肥配给极少，根本不够用，李德富怕错过施肥期庄稼会减产。李育红说：“那咱们买点儿不行吗？”李德富说化肥是统购统销的东西不能买卖，也没有卖的。
见爹和娘愁的慌，李育材说：“爹、娘，别担心，明天我看看，咱们自己不行沤点儿肥。”李育红说：“圈里的粪便不多呢。”
李育材说他想点儿办法。乡下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水塘，旱季可以用这些水浇地，现在不旱。第二天李育材找了两块大木板，做了个浮子，自己站上去捞水草，一会儿就捞了不少。李育材在地边上挖了大坑把水草丢进去用铁锹铲碎又把家里圈里的大粪、草木灰拉来掺和在一块儿，撒上一层层的土，把肥料的事儿解决了。化肥给的指标都不高，生产队也不够，看见李育材这么能，柳队长说：“得把这小子招集到生产队干活。”
这事儿即好办，也是应该的，李育材是被监视劳动的，不能老给他自己家干活。晚上牛书记和妇女主任李秀珍去了李德富家。一看他们家的伙食，还真是富裕中农，竟然吃上炒鸡和白面馒头了。牛书记和妇女主任一看，宋玉芬紧张，赶忙说：“这两天沤肥，育材太累了，给改善下伙食，书记和主任一块儿吃点儿吧。”干部都很廉洁，吃富裕中农家的好饭从哪个角度说，也不好听。他们说了正事儿，叫李育材接受改造，给生产队沤肥。李家人是不大高兴的，可谁也不敢说什么。李秀珍说：“本来育材就是要接受监督劳动的，这回来也快两个月了，不能老闲着了。”李育材笑，说道：“行，我明天去生产队报到。”
李德富觉得是他把育材害了，李育材笑，说：“爹，哪有呢。就是干活吗，咱们不怕。我明儿早起，给咱地施完肥我就过去。”李德富是真心疼他，说道：“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李育材不用他去，说上午时爹浇下水就行了。
李育材一大早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李育红给他送了饭来。李育材很高兴坐在田头吃起来。李育红担心给生产队干活会很累，叫他自己注意休息。李育材笑，说他记住了。
队上也是叫李育材积肥，和他一块儿还有两个地主和一个富农。民兵拿着枪在树下坐着看着他们。富农赵四二十一，比李育材小两岁。他自小喜欢赌博，把大地主的财产输成富农了。要晚两年土改，他就该是贫农了。地主、富农里有不老实的，牢骚话不时说一句。李育材是管制对相，他们是一路的，赵四就道：“李育材，你是真能显摆。早先你不这样呵？”给人家这么说李育材也不生气，说：“打仗打的。”民兵看见他们说话，说道：“干活干活。”
这个池塘的水草不多了，捞到中午基本没了。李育材干活快，劲儿好像使不完，他们看李育材干活的架势确实不正常。两个地主闷头干活。李育材上了岸，要换个水塘。吃饭时间了，富农说：“哥，下午吧。”民兵听见了，说道：“什么下午？”富农说这个水塘水草捞完了，下午换个水塘。饭没送来呢，民兵叫继续干。李育材换了高处的小水塘，叫他们先挖水沟，挖完水沟在挖沤肥池子。李育材说：“这个水塘位置高，挖了沟把水放到低处的水池里，咱们就不用捞水草了。”
真是个好主意，中午吃了饭，休息十分钟继续干活。下午挖开沟往外放水。等水放的差不多时水草都动起来，水草下全是鱼。在不远处干活的村民都跑来抓鱼，民兵开了一枪才阻止住这些人。会计老徐和民兵排长李红旗赶来了。叫李育材他们把鱼捞上来，搁在草上，大大小小能有一吨。老徐说：“按人头分一下。”
李育材分了两条小草鱼回去，晚上宋玉芬做了鱼汤。水塘里的水草和淤泥搅合在一块儿肥料肥力大，李育材嘱咐生产队的社员要多掺和土，要不会烧死庄稼。李育材又把大致的比例说了。过了两天还是烧死了庄稼，累计有一亩地。公社知道了，派了个工作组，陆副书记带队，了解情况。在队部开会时，陆副书记一讲话，就是叫人紧张的节奏，他说：“这不是阶级斗争新方向吗？”这话一出来，方向就变了。柳队长说：“陆书记，这个事儿队部一直在参与，应该不存在故意破坏。”陆书记经历的多，从建国以来，每次运动敌对的破坏都不少。陆书记说：“这些地富反坏分子，他们是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的。那个托派蜕化分子，拒不入社，他家的地也用了肥料，怎么就没事儿？”话说到这儿，大队的领导不好说话了。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