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有姑父的存在了。
姑父的家在市里,和我家两公里不到的距离。那个年代人们还看重城乡差异、工农身份,大多数城里人还是有优越感的。姑父的父亲是铁路上的工人,他和几个弟弟也都在铁路上工作。姑父从没有觉得自己是工人就高农民一头。他本身确实不高,身体特别壮实,脾气很好总是笑呵呵的。
到农忙的时候,姑父就成了家里干活的,每一年背麻袋活儿都至少有姑父的一半。家里没米需要磨米,就扛去加工厂装稻子的麻袋,再扛回装白大米的编织袋。妈妈喊姑父帮忙比喊爸爸还多。
姑父一直是我心中的家庭成员。我从小到大的很多时光都是在姑姑家度过的。
最寻常深刻的记忆是在姑姑家吃饭,一张长方形炕桌坐姑姑一家四口和我。姑姑家经常有肉吃,姑父总是夹给我,有时候逗我张嘴直接送到我嘴里,叫我小馋猫,看着我笑。
只要去姑姑家,我爱吃什么桌上就准有我爱吃的,姑父做饭特别好吃,也乐意做给我,宠着我。饭后的时候,会和我一起玩扑克牌,输了要被弹脑壳,我的脑门一直记着姑父的手,装出使劲的样子,然后轻轻的给一下,不用我躲,他就先笑了。
那时候,自行车都是上了中学因为交通上的必须家长才给孩子买,我和表妹还远没到那个年纪,我学骑车是用爸爸的大二八永久自行车练习的。姑姑家的自行车是女士斜梁的,小了好大一圈,我和表妹得空就出去骑车玩。我们每周都去公园,公园里有假山,假山上有凉亭,山的边缘与人工湖立起切面,有一房子高,下面的湖经常旱着不蓄水,有老人在那里下象棋。有一次我和妹妹不知深浅的从假山的45度斜破推着自行车往下冲,我控制不住速度跟着冲下去,大人们吓得喊起来,好在我及时松了手,身体刹住在水泥边沿上,车摔了下去。周围的大人费力把车帮我弄出来,车圈已经折成了九十度。知道闯了祸,也不敢不费劲的抬回去,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这要是在我自己家,肯定我的小命难保,没想到回去后不仅没有挨打,姑父连骂都没有骂我们,只是沉默了下,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过去了。
后来上中学的时候,学校距离姑姑家近,我直接住到姑姑家不回家了。姑姑家就成了我口里的家。我的要好的同学伙伴都知道姑姑家,也都去她家找我玩。记得那时候自己天天跑出去玩,晚上大门锁了翻墙进家,再敲房门等姑父给我出来开门。后来大几岁了,姑父偶尔会不高兴的说,整天不回家,家快成旅馆了。我依旧贪玩,吃饭睡觉点回去,姑父依旧给我开门,冬天披着衣服。吃饭依旧夹菜给我。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把工资给全家人买了礼物,姑父爱喝点小酒,我给姑父买了两份。
姑父的肚子喝酒喝的越来越大,我喜欢拍他肚子取笑他,偶尔搂他的脖子撒个娇。
后来北漂离开家乡,也离开了姑姑的家,回去的时候总是和朋友粘在一起,去姑姑家也很少,姑父每次过年都念叨,小馋猫要回来了,然后等着我去吃他为我准备的菜。吃完我就忘恩负义的又跑没影了。
后来我们家和姑姑家都拆迁了,陆续搬进了姑姑家旧址建设的小区,姑父也退休了,在小区看大门,做了保安的差事。每次回家一到小区大门口,就听到一声熟悉的”馋猫回来了”“晚上过来吃饭”,迎面笑着的脸。
最后一年看到姑父的春节,姑父为我的婚事着急了,看着我就问,“咱还找对象不呀,姑父还能吃到你喜糖不”我吐舌头做鬼脸,拍他的大肚腩打岔。
没想到接着的第二个冬天,姑父就走了,噩耗来得猝不及防。在殡仪馆,妈妈搀着哭得一边喘一边吐到要晕倒的我,劝不住。后来我病了一大场,他们说我也是姑父去世伤着心了。
姑姑欺负了姑父一辈子,没有听过他抱怨什么,说姑姑不是,说我们家人如何。每天上班下班,做家务,冬天的早上自己起床点炉子,让老婆孩子在炕上热乎乎的。
姑父用他的一辈子也疼了我,到最后也没等到我出嫁,也没有等我拍拍他的肚子,塞糖到他嘴里,甜一甜他,看他再对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