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童珊听到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在低声询问高一4班班主任杨老师什么。从那个女警察的嘴里,她隐约听到了“王思辰”这个名字。她回想起那天晚上回家,爸爸妈妈紧张而诡谲的神情;想起妈妈说的“我们单位出的事”,想起王思辰垂头丧气地告诉自己“暂时不出国了”……这些或明或暗的联想,和女警察口中那个熟悉的名字似乎产生了某种胶合,促使她想尽量在教研室多逗留一会儿。
这时,杨老师看到童珊在于老师的办公桌前磨蹭着什么。她用一种罕见的严肃语气对童珊说:“这位同学,是来交作业的吗?交完作业你就尽快回自己班,我们这里有重要的事情。”
童珊当然不能再赖着不走了。她只好出了教研室,带着心里的嘀咕回了班。王思辰忽然不出国了,这和妈妈单位里出的那件事有关系吗?那件事是什么事呢?她决定回家就把今天的见闻告诉妈妈。
钟鸣此时的摸排已经到了岔路口,一时间所有的思路都堵死了。他忽然想看看之前查过的几个密切关系人的笔录,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值得挖掘的线索。
陈红德。这个人一定还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很狡猾,说一半留一半。再次翻看笔录的时候,钟鸣注意到陈红德对自己老情人的评价,用了“嫉恶如仇”这个词。显然,从陈红德嘴里已经套不出更多具体的内容了,他现在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每天承受厂里人的指指点点——钟鸣觉得陈红德已经恨死自己了。
那就还是要从群众口中寻找蛛丝马迹。钟鸣换上便服,带了一个40多岁的女警,来到秦林机械厂14街坊。周内的家属院年轻人很少,只有零零星星的退休老太太坐在一起西家长东家短地闲聊。这个厂子有很多东北过来支援三线建设的工人及家属,听这群东北人绘声绘色地唠嗑,可以知道不少秘辛。
穿着便衣的中年女警察尤其擅长从老人们嘴里打听琐事。很快,14街坊每栋楼的楼长都到了。得知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专门来摸排悬而未破的“12.17”凶杀案线索,老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支起招来。
女警问:“我们这次过来,只是想和大家随便聊聊,你们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们。”
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说:“哎,我们听说厂办的那个刘长友被抓了。其实那栋粉楼里住的人,个个都有事,你们咋没多查查呢?没听说我们秦林厂的厂诗么?‘出了大门往西看,住着一群贪污犯。先枪毙、后审判,没有一个冤假案’。”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钟鸣和女警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样问,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女警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谁认识单身楼的马兰?她和什么人发生过矛盾、不愉快吗?”
有个戴眼镜、把花白头发挽成发髻梳在脑后的女人,用尖利的声音高声喊道:“哎呀妈呀,那人是红人儿,你想想,将近50岁了还是‘未婚’,当老姑娘光荣咋的?人家不缺人追!咱们家庭妇女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跟人家比不了。”这个女人话音刚落,别人齐刷刷看向她,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走了嘴。不过,她也并不在乎。“别的人儿咱不知道,就有一个,那家伙追马兰的事尽人皆知,我不怕说。”
另一个年纪略小、干瘦的长脸女人轻佻地向后甩了甩细小的波浪长卷发,那头稀疏的黄发看起来十分油腻。她白了花白头发的女人一眼:“说了得了!就是小覃呗,大车班的小覃。”
女警问:“小覃?他全名叫什么?”
小波浪卷发说:“覃恒中。大料出厂以后,大车班把料运到那些分厂做细加工。小覃就是大车班的,要说这人也算是根红苗正,他爸是当年东北过来的,是这个厂子的老人儿了。可惜,小覃也就混了个中专学历,好打个牌,也喝酒,不过喝得不多。‘改革春风吹满地’那前儿,厂里贼多人都办停薪留职跑去下海,第一批倒卖服装的都把钱挣了,小覃他媳妇儿也想让他到广州那边闯闯。他不乐意。”
一个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子女人实在忍不住接茬了:“小覃这孩子,心重,离不开家,心也不高,就想守着他媳妇过日子,结果没过两年,人家嫌他没钱,卷铺盖——跑咯!”
在女人们一片啧啧的叹息声里,钟鸣看了一眼女警,他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得知这个——覃恒中是吧,什么时候知道他追求马兰的?”
花白发髻此时又说话了:“小覃离婚已经有六、七年了,媳妇把孩子带走了,剩下他自己跟父母一起住。那老爷子能愿意吗?不能啊!催着他不行就再在周围找一个,别那么爱钱的女人,模样儿都无所谓了,就图以后也好有个人伺候。可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小覃打那以后就喜欢马兰,追她挺长时间了,今天送个水果,明天送点特产的。要说为啥?漂亮呗!这街坊四邻的都知道。不信,你们再去问问别人。”
女警问:“马兰生前对覃恒中的追求是什么态度,这你们知道吗?”
这一问就像化粪池里扔炸弹,女人们的激情再次被点燃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司机早就不吃香啦!还以为是80年代呢?”
一个戴金镯子的矮胖女人插话说:“人家马兰眼光高着呢,她跟那个工会的老陈,多少年了都。要说老陈有家,也没啥钱,他那个主席又没啥油水。马兰对他那是死心塌地,啥也不图,对小覃那就是爱答不理,有事让他帮个忙的交情。”
高个子反驳道:“人家俩人那是有共同语言,有相同的追求,咱大俗人不懂。”
女警说:“覃恒中的家在咱们街坊几号楼?”
女人们指着前面:“往前走左手边,20号楼就是。”
警察没有直接上门找人,这个时候覃恒中应该还在大车班里。
令钟鸣有些意外的是,覃恒中并不是他想象中落魄、潦倒的样子。相反,他的工服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领子和袖口都洁白得有些刺眼。他瘦削的侧脸棱角分明,挺拔的身形却透着几分落寞。他的眼睛很大,说话声音洪亮悦耳,不过略作交谈,还是能感觉到此人文化水平不高,说话没什么条理。
钟鸣随意地问:“覃师傅这身挺讲究。你这衣服平常机洗不行吧,还得手洗吧?”
覃恒中没想到警察竟然问出这么刁钻的问题,略显拘谨地笑了笑:“哎呀,讲究啥。领子后面还得用手搓一下,不然洗不干净。”
钟鸣问道:“你平时和父母一起住?父母身体怎么样?”
覃恒中点点头:“我离婚以后就跟我父母住了,互相有个照应呗。他们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我爸有点耳背,原来车间里干活太吵,落下的毛病。”
覃恒中忽然反问道:“你们是不是来问我马兰的事?”
钟鸣说:“马兰遇害的事,你怎么看?”
覃恒中低头沉默,似乎不想回答钟鸣的问题。
其实早在现勘时,案发现场的门外,翻倒在地的三角梅旁边,就发现了半个脚印。正好今天上午,检验结果出来,从这只脚印上提取到了微量机油。经比对,这款机油专供秦林厂大车班使用。但是,马兰的屋内并没有出现过这只脚印,也没有任何机油残留。钟鸣基本认定,覃恒中就是这个脚印的主人。
钟鸣不再绕弯子:“覃恒中,案发当天,你去过马兰家门口,但是你没有进去——我说得对吧。”
童珊放学后没有在学校逗留,也没有美术专业辅导,便直接坐车回了家。她一进门就把今天看到的奇怪一幕告诉了妈妈。
刘冰刚下班不久,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她一边听着女儿的讲述,一边切菜。忽然她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不成,警察已经调查到骆楠家里的事了?不应该吧。”
童珊问:“妈,你说你们单位出的那个案子,难道和骆楠阿姨有关系?”
刘冰说:“我看不会,她顶多可能间接有什么相关。不过她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不出国了,我觉得有点蹊跷。”
童珊说:“那个案子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有人被杀了?谁被杀了?”
刘冰看了女儿一眼:“没啥,你不认识。写作业去,吃饭叫你出来。”
晚上八点,老童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带着一股戾气,这在一向温和的老童身上并不多见。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啪”的一声,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杯子都哗啦啦地响起来。
老童阴着脸,用低沉的声音说:“童珊,你出来!”
童珊忐忑地从卧室走到客厅。老童说:“你现在长本事了,模仿我签字?你们于老师叫我去学校了,知不知道?”
童珊暗暗叫苦,今天这一关算是不好过了。
老童接着说:“你看看你这考试卷子,基本上大题就没有一个做对的。这二中的门槛你也知道,咱能不能差不多点儿?我们送你去,也没指望你学个第一第二出来,起码你别弄个垫底吧?你每天上课都干什么,你这考个36分,是听不懂么?你这是根本就没学!”
刘冰也从厨房里冲出来,拿起那张皱皱巴巴的卷子看了一眼。“童珊,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你前几天不是才从我这拿了300块钱,说要补课吗?这就是你补课的结果?我看送你去这个学校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当时就去个普高,不也是这个结果。”
童珊愣愣地听着父母的怒斥,她很想说点什么,后悔?愧疚?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都没有。她只是感到很麻木,甚至有一种即将陷入恍惚的迷离。这种随时触发大战的生活,在这一年里已经成为常态,她现在已经很难有什么反应,不论父母和于老师怎样指摘,她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要点脸行不行”“学得没皮没脸的”,童珊在初中以前也听过这样的呵斥,只不过那都是别人的家长训斥他们家孩子的话。童珊在那个时候,一直是其他家长口中“人家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果真是“人生失意无南北”啊。
童珊不知道这天晚上的骂战是何时结束的,她只是默默地、消极地挨着分秒,等待深夜来临,她就能躲进黑暗里,到时候父母也必须停止没完没了的埋怨。
好在,痛苦的一晚上总算熬过去了,明天去找孔老师和袁老师,开始画新的内容,她想。
此时的童珊和袁之洋已经很熟了,因为袁老师总把她的作业挑出来专门讲评的缘故,她也时常和袁之洋说几句寒暄的话,帮他清理讲台上的粉笔灰,帮他铲掉示范台上干结的颜料皮,帮他去楼道中厅的饮水站接水。袁之洋平时也让其他同学帮他接水,不过其他孩子接回来的水,往往不是太凉就是太烫,只有这个叫童珊的女孩接回来的水刚好是温热的。
童珊听着袁之洋平静中带着愉悦的讲述,一颗冰凉的眼泪从她歪着头的方向渗漉出来。她在每个星期里,只有这难得的两个多小时复活的机会。唯独躲藏在这个隐秘世界的时候,她感到周身通泰而轻松,感到她又做回了自己。
童珊越想越难过,眼泪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她平时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一度认为自己很坚强,很冷静。可是现在,在她经历过这漫长的折磨之后,忽然放松下来,她竟然忍不住哭了。童珊赶紧从口袋里拿出纸来擦拭,她希望没有人看到她这奇怪而失态的样子。
下课后,童珊没动弹,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袁之洋收好教具,看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随口说了一句:“你怎么啦?还不走吗?”
覃恒中对钟鸣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眼中顿时闪过慌乱,好似心跳漏了一拍,之后的也全都不在节奏上了。钟鸣暗想,想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这一步看来是走对了。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凶手,但是他大概率看到了什么。至于他愿不愿意把当天看到的场景和盘托出,那就要考验自己和同事们施展心理攻势的能力了。
按照钟鸣的观察结果,覃恒中这个人城府不深,对马兰的拒绝也不灰心,看样子是个犟种。比起刘长友那样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他的工作应该不难做。
覃恒中努力地想要掩饰住自己的慌张惊疑,他似乎很有些难以置信钟鸣连马兰家门口的鞋印都追查到底——他们是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呢?
对面的钟鸣脑子里也快速闪过现勘那天的情形。说实话,要不是打翻在地的那盆三角梅,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那个模糊的半个鞋印。不过这并不能说明眼前这个人就是凶手——钟鸣也不认为他是凶手。
覃恒中犹豫良久,终于决定缴械投降。他说:“同志,麻烦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父母。他们年纪大了,没少为我操心。我把我知道的、看见的,都告诉你。”
钟鸣答道:“这个要看你交代问题的态度。只要你好好配合,把你看到的知无不言,我们也不会为难你。毕竟,我们是为了办案。”
覃恒中开始了缓慢的讲述。很显然,直到此时此刻,这个人对当时看到的一切依然心有余悸,以至于他的讲述更颠三倒四。
12月11号中午,覃恒中那天换班轮休。冬天没有什么上市的水果,他买了三斤苹果、一箱保健饮料准备带回去给父母。但是他老母亲那天轴劲上来,无论如何也不要保健饮料,还埋怨他乱花钱,坚持让他去商场把饮料退掉,只留下了那三斤苹果。
覃恒中有些为难,一来因为保健饮料也没多贵,跑回商场退货,有些难为情;二来这款保健品是专为中老年妇女研发的,他也没法把它们带进厂里,分给大车班的工友——那群大老爷们,也会取笑他。
拎着保健品出门,覃恒中马上想到借花献佛——正好可以去看看马兰。提着一箱保健品,比空着手上门好些,礼多人不怪嘛。他知道,这些小恩小惠并不能对他和马兰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实质性的促进,但多一次见面总是好的。
这个年代住单身楼的不少都搬走了,马兰住的那层也不满,邻居几家都没住人。小覃这样想着,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进了单身楼道。然而,走近马兰家门口,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男女争吵声。小覃立马意识到,今天不是来看望马兰,或者给马兰献殷勤的好时候。迅速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站在门口不进去,偷听一会儿,没准能听到什么香艳秘事。
没错,小覃想当然地把那个男人的声音当成了工会主席陈红德,他也认为只有可能是陈红德。他那一瞬间甚至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恶毒想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马兰能和陈红德闹掰就好,那样自己就有机会了。
房里的争吵声时大时小,时而又消失不见,小覃实在没法确定房中人在说什么,不过他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什么都没了”和“害人不浅”这两个短句。
钟鸣听到这里,打断覃恒中的讲述。他问:“你能不能确定听清了这两句?你还听到了什么,不确定的也可以?”
小覃的眼珠动了动,他说:”这两句我可以确定。另外还听到了‘永远没戏’这四个字,是马兰说的,比较清楚。其他的,我真的想不起来,我当时就听不清。”
声音再一次变小消失以后,覃恒中突然很害怕房子里突然有人出来和自己撞个正着,于是扭头快步离开了——那盆三角梅是什么时候被撞翻的,覃恒中不知道,他怀疑是自己手提的那个保健饮料的包装箱碰到了花盆,所以自己才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新线索又来了,钟鸣反复在纸上写着“”什么都没了”、“害人不浅”和“永远没戏”这三句话,尽量在脑海中把它们拼贴到一起,寻找这些话里的内在联系。
坐在办公桌前反复揣摩了一会儿,钟鸣逐渐有了相对清晰的思路。他对李慧娴说:“小李,咱们要尽快了解一下马兰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当然,受害人的群众基础不佳,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不缩小范围,排查的工作量太大。我的意思是,你去重点查一下她在工作中得罪过什么人,比如举报、检举过谁没有。”
李慧娴说:“那这个信息,应该去秦林厂人力资源与劳动保障部查吧?”
钟鸣点点头:“还有纪检委那里,他们有可能接到过涉及领导干部的举报信件。”
童珊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今天怎么能这么失态,都16岁的人了,怎么连一点眼泪都忍不住呢?她把袁之洋当成了倾诉对象,把自己眼前的困境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袁之洋说得对,“文化课成绩还可以,唯独物理特别拖后腿,这样高考怎么能行呢?我们之所以开设艺考班,就是为了让有特长的同学多一种选择,‘两条腿走路’。”道理是道理,放在现实中又是另一种运行逻辑了。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哭过之后有了袁之洋的疏导,心情倒是好了很多,童珊把昨晚在家里发生的不快全忘了。今晚又要很晚回去,说不定又有什么枪林弹雨等待着我,她想,竟然莫名地产生了一腔豪迈之情。
回到家里,爸爸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一进门,老童劈头盖脸地问道:“又回来这么晚,上什么课去了?我问过你们于老师了,他说不知道学校开办过需要另外交费的辅导班。把你去上课的笔记拿出来我看看。”
童珊一愣,马上答道:“那个不是学校开的,是我和同学一起报的,私人开班。”
爸爸说:“我在给你一次机会,下次考试你的成绩最好能有提高,不然就别报了。”
这天晚上,不仅是童珊,连袁之洋也有些异样的感觉。从教二十年来,他始终以刻板、不苟言笑的老式知识分子形象示人,远没有那些圆滑世故、善于讨好学生的新派教师那么受到欢迎,也经历了无数次失意与被边缘化。一个主动接近自己,把心中的苦恼告诉自己的女学生是极其罕见的,他甚至想不起来还有哪个先例。
而月考该怎么应付过去呢?还有不到一周时间,物理成绩怎么可能提高呢?麻烦的是,即使童珊能把物理公式抄在自己的手腕上、夹带进草稿纸带进考场,也是不顶用的,她根本看不懂那些天书一样的公式,更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带入哪些数据、该怎么求解。她的最后一招就是听天由命,有时候放轻松些,结果也不那么差。
骆楠的家有个北向的阳台,窗户正好对着秦林厂厂前区。早上骆楠早早起床准备开窗通风,顺便把阳台上晾着的几双袜子收回来。这时她看到楼下围墙外隔了一条马路的厂前区黑压压的一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黑毛虫一样蠕动的,都是攒在一起的人头。人群聚集,可能出事了,骆楠这样想着,进屋叫醒了王伟和儿子,自己穿戴好衣服,拿起手提包,提前出门上班去了。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王伟其实早就被吵醒了。他瘫在床上,空洞地睁着眼睛,久久地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