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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棵葡萄伫立在三个大花槽里，扭着纤细的身子，爬满了葡萄架。翠绿的叶子好像一个个小巴掌在欢迎着来人。绿叶之间挂满了一串串葡萄：碧绿的、淡紫的、深紫的，让人垂诞欲滴。李静香正在葡萄架下看书。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父上班去了，李母临时有事出去了，静香一个人正家，她去开门。门开了，她看见一个男孩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眼睛就像葡萄架上那又黑又大的大葡萄，高高的鼻子下面是一张笑口常开的小嘴。后面还有两个比男孩小一点的孩子。

“请问你问找谁？”

“我找你！”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以前不认识没关系啊，但现在我们不就认识了吗？我叫张海涛，住在围墙的那一头，我们刚才在放风筝，玩着玩着，突然一阵风就把风筝吹进你家。”

“那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找找看。”静香把院门关上了。因为李父李母教导她，一个人在家时，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

不一会儿，静香打开了院门，说：“不好意思，我没有找到你的风筝！”

“我不信，我明明爬上了围墙，看到风筝真的掉在你家了。”海涛着急地说。

“就是就是！”两个小男孩也附和道。

“可我真的没看见啊！”

“你只有让我们进去找一找，真的没有，那我就信你了。”海涛说。

“赶紧让我们进去！”其中一个男孩伸出了拳头，恨恨地说道。

静香一看这阵势，知道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认真地说：“你们可以进去，但不能损坏我家的东西。”

“没问题，只要你让我进去，我就可以找到风筝。”

海涛在院子找了一遍，没找到风筝，于是他将静香刚看书的那把椅子搬到葡萄架的边上，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两个小男孩扶着椅子。

海涛伸长了脖子，还是看不见葡萄架顶。他四周巡视了一番，看见角落有一个小板凳，就指着静秋冲她喊：“小妹妹，麻烦你把那个板凳搬过来。”

等海涛站在板凳上面，他终于看见风筝正静静地躺在葡萄架的中央。“找到了，找到了！你两个赶紧扶好了，我要下来，先找根竹竿。”

“哥哥，你是要竹竿吗？你不用下来，我拿给你就行了。”静香说。

不一会儿，静香就从门背后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过来，递给了海涛。有了竹竿，海涛顺利地把风筝取了下来。海涛把竹竿还给了静香，把风筝递给了那个稍小的男孩，冲那个稍大的男孩说：“扬扬，你扶好了，我现在下来。”

海涛下来后，大男孩把板凳搬回了原位，海涛边把椅子搬到葡萄架下，边说：“小妹妹，我们走了，谢谢你！”

静香瞬间对这个哥哥有了好感，小声地说：“我叫静香，我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常来玩。”

可惜的是，海涛他们已一溜烟跑出了院门，早已不知去向，静香只能默默地关上了院门，默默地坐回葡萄架下的椅子上看书，可她的精神再也集中不到书本上。她在想：如果他们是我的朋友，那该多好了，我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了。

一天放学时，狂风怒吼，天空浓云翻滚，好像是谁打翻了墨水瓶。风推着云，云卷着风，仿佛有万头猛兽、千条张纹龙在咆哮。街道两旁的大树在风中猛烈地摇晃，一条条树枝像狂舞的皮鞭，抽打着，呼啸着。倏然间，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了天空，接着便传来了一阵阵隆隆的雷声。

不一会儿，小雨点滴嗒滴嗒地落了下来，静香跑呀跑，终于跑到车站的候车大厅门口。大厅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静香朝里瞄了一眼，就转身注视着眼前的雨，一阵风吹来，雨就飘到了静香的身上。静香心想：家离这并不远，但雨这么大，到家了肯定就是落汤鸡了，不如进里面长椅上坐一下。

正在追逐打闹的海涛一眼就看见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小妹妹，于是，他停止了打闹，朝她走了过来。“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咦，你上学了？一年级？”海涛笑着问。

静香朝问话的哥哥打量了一下，终于认出是到她家捡风筝的小哥哥，开心地说：“哥哥，是的，我刚上一年级，我叫张静香。我就叫你海涛哥哥吧！”

“没问题，你以后就这样叫。”

“海涛哥哥，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家吧！”

“好！”

此时，雨越来越大，透过玻璃窗往外望去，天地间像挂着一幅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

静香用手轻轻抹了抹模糊的玻璃，透过那一小方块，看见雨落在对面屋顶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地上的水越来越多，汇合成一条条小溪。海涛也不和同伴玩了，静静地陪着静香看着窗外。

过了很久，雨终于小了很多，静香高兴地说：“哥哥，我们现在回家吧？”

“好，静香，你在这等我一下。”海涛说完，就跑向了检票处。

不一会儿，静香看见海涛朝她走过来，他背着书包，手上多了一把雨伞。

“咦，哥哥，你带了雨伞？”静香好奇地问。

“我没带，这是妈妈同事的雨伞。”

“那你妈妈是在车站工作了？”

“是的，我妈妈是售票员。”

在细雨中，海涛手中的伞尽量往静香的方向靠。等静香回到院门，才看见海涛左肩膀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哥哥，你的衣服都湿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等下回到家换衣服就好了，女孩子淋湿了容易感冒，赶紧开门进去吧！”

“哥哥辛苦了！谢谢哥哥！”静香这才从书包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等静香关上门，海涛才离开，返回家中。

从此以后，海涛每次都是瞧见静香经过路口了，他才假装偶遇到她。久而久之，静香已经习惯了海涛的陪伴。

在海涛的帮助下，静香学会了骑自行车。在学习骑车时，静香不但感受到了运动的快乐和成功的喜悦，还明白了做任何事情，只要不怕困难、有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就一定能成功。

夏去秋来，海涛上初一了，静香上五年级。虽然没有了海涛的陪伴，但搬来的一个上二年级的小邻居，秀母与李母是同事，因此秀母拜托静香带着秀秀回学校。有了秀秀的陪伴，静香只是在闲暇之余，想起海涛当年的陪伴是那样的贴心。

一年后，静香上初一，与海涛又成了校友，每天他们一起上学放学。放学后，他们在校门口见到了，才一起回家。

有时候，海涛会拉着静香去篮球场一起投一下篮。大部分时间，静香就静静地站在场地外，看着海涛站在篮板下的半圆内，慢慢地抬起脚，在空中划个弧度，手优雅地挥。说时迟那时快，球就像小炮弹一样飞进了篮板。就这样，他们的友谊又进一步的加深了。

海涛还喜欢踢足球，静香就常常到大操场闲逛。只要海涛在，静香都会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让静香记忆犹深的是那次年级决赛。海涛带着球，脚像踩风一样，飞快地向球门跑去。只见他抬起左脚准备踢球，但又迅速收回，用右脚尖把球往上一抛，越过了一名后卫。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球，两脚在球前不停地绕着，做着假动作，突然出人意料地伸出左脚，把球往左边一推，又越过一名后卫。最后他将球挑起，用右脚跟熟练地将球一磕，球马上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把手摆在后面，高高地提起脚，随后用脚背对准球中心，猛地一踢，球如闪电一般，飞进了球门。就是海涛踢的这个关键球，让他们班获得了年级冠军。

十一月的校运会，海涛参加了铅球项目，比赛时，静香特意离开了班集体，去为海涛加油鼓劲。校运会后，情窦初开的静香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渐渐明白了自己喜欢上了海涛。

静香想起了看过的一段话：能够盼望和相信，也许是幸福的；因为相信，才会遇到。只要笃定地相信自己会被爱、会遇到命定的那个人，那么，说不定天空上所有的星星都会为你照亮那灯火阑珊处，让你见到那个人；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玫瑰也会为绽放。海涛不就是那一个人吗？

寒月里的一个晚上，静香在校门口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海涛，就独自一个人回家。在经过一条偏僻小巷时，突然有三个青年挡在了静香的面前。

他们都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其中一个鼓着一双小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东瞅瞅，西瞧瞧，最后目光落在静香的脸上，嘴里说着：“小妹妹，不用害怕，今晚陪我们兄弟几个玩玩？”另一个上前来拽静香的右手臂。静香被气得满脸通红，想挣脱开来，便伸出腿要踢人。刚在说话的那个，马上过来拽她的左手臂，看她动弹不得，穿着鼻环的那个，估计是两人的大哥，走到静香的面前，捏了捏静香的脸，大笑着说：“今晚运气不错，逮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妞。走，我们先去迪厅。”

几人离开了巷口，忽然，从对面马路冲过来一个人，左右开弓，便把挟持着静香的那两人打倒在地了，“静香，快，抓住我的手!”原来是海涛来了，随后他拉着静香的右手飞快地往大马路跑去。

“谢谢涛哥！”静香抚着心口朝海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客气！你瞧，多危险呀，幸好我赶来了，不然后果不敢想。以后记得要等我！”

“知道了！”静香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与爱慕。

海涛初三那年，大家万万没想到，身为老司机的张父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失去了性命，一家的生计陷入了困顿。张母陷入无尽的悲痛中，海涛陪伴两天后，累极了，于是蒙头睡了过去。这一睡，他就连睡了两天没能起来。他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梦，醒过来睡衣全然湿透，但他记不得梦里的情节，只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孤单和寂寞，痛苦得像一条在热炉上烤着的鱼。两天后，他摇摇晃晃起来，一个人从床边坐着又去沙发上坐，沙发上坐久了又去床上坐。他好像是听到了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踮着脚跑出来，倚在院中的龙眼树上望天。天很高，天上有很白很白的云，没见到燕子，他的泪水潸然而下。

后来几天，海涛每天都吃得很少，夜夜失眠，人明显地消瘦下一圈，张母心疼极了，就忙着给海涛做好吃的。

张母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海涛不得不花时间陪伴在身边，导致落下了很多功课，最后未能如愿考入师范学校。看着本就体弱的张母还在为自己忙进忙出，海涛决定不上高中，去读技校，以便早日赚钱养家。

在此期间，静香只能默默陪伴在海涛身边，给他支持和鼓励。

海涛临走前，送了一个别致的礼物给静香。这是他亲手用木板雕刻出来的一幅画，天上的云儿在飘，树在摇摆，两个小人儿正相互依偎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在静香的眼里，是多么别样的礼物！是多么勇敢的表达！似一捧清新的溪流沁入肺腑，似一抹温馨的春阳暖人心扉，似一阵霏霏的细雨涤荡心灵。在她的眼里，这礼物多么超然，多么独特，多么价值不菲！它带给她的惊喜是如此强烈，带给她的感动是如此撼动她的心！

海涛的礼物，让静香爱上了风。在静香的眼里，风是美丽的，风是迷人，风是令人陶醉的，风是令人留恋的。她喜欢春天的风，它会吹来一只只伴着音乐的小燕子们；她喜欢夏天的风，它带来各种花香，轻轻地吹拂着她，抚慰着她孤独的心灵；她喜欢秋天的风，它带来丰收的喜悦；她喜欢冬天的风，它让她清醒。

海涛的礼物，还让静香爱上了云。从那时起，她爱看清晨的云彩，因为它给她一种美感，随着太阳徐徐升起，穿过云彩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爱看中午那变幻莫测的云，一会儿是兔子觅食，一会儿是绵羊在吃草·······她更爱看傍晚的火烧云，天边最靠近夕阳的那一圈云是鲜艳的朱红色，远一点是红中带黄的橘红色，再远一点就是五颜六色，就像是哪位伟大的画家用饱蘸夕阳余晖的彩笔 ，在天边这块幕布上精心描绘着一幅迷人的画卷。

多少个周六的夜晚，静香独自一人爬上楼顶，看着星星在光秃的龙眼树枝条上头闪烁，河流在前面静静流淌，岸边不时传来干芦苇的爆裂声。这里那里，丛丛树影突起在黑暗之中，有时不约而同，寒战般摇曳，忽起忽伏，宛若巨大的黑浪，翻滚向前，要将她吞没。她想起那次她和海涛去探险的事。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静香与海涛去了经常嬉戏的后山。他们一直走呀走，竟走到了树林深处，当地平线上现出一轮紫红的圆月，在杉木枝叶间迅速上升；杉木像一块带许多窟窿的帷幕，月亮在它后面时隐时现，他们才发现迷路了。他们看着圆月升到寥廓的天空，光华皎皎，把夜空映得澄澈透亮。不一会儿，朝小溪抛下一个大光斑，于是满河闪耀着无数星星；这银银辉宛似一条无头的蛇，遍体鳞片熠熠生辉，在水里盘曲浮游，一直钻到河底；这银辉也像一支巨大的蜡烛，上面滴落着熔化的钻石。温馨的夜色包围着他们，尽管枝叶丛中重影密布，他们并没有感到害怕。那晚寒意袭人，海涛一路上搂抱着她，一路安慰着：“我就是你的星星！”庆幸的是，在月光和星星的帮助下，虽费了点时间，但他们还是走出了树林。

静香悄悄回到家，准备偷偷地溜进房间，突然头顶上的灯亮了起来，李父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

星星点点的白发，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微驼的腰背，李父站起来的那一瞬，静香突然有心悸的感觉，父亲原来变得这样苍老，却又这样能干又狡黠。

“你给我站住，说说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我约了同学去看电影。”静香慌忙撒了个谎。

李父在客厅迈着大步，踱来踱去，手里攥着那本翻开的书，眼珠子碌碌乱转，气鼓鼓的，简直透不过气来，像中了风一样。然后，他径直向自己的女儿走过去，双臂交叉，往她面前一站。

“你看看你，这数学书，都开学半个月了，怎么还是新的？一点笔记也没有？”

“这是新买的，之前的那本掉进水坑了，所以买了本新的，还未来得及补上笔记。我这几天就补上。”

“你给我记住了，初三很关键，考不考得上好学校，就看你自己了！绝对不允许有下次！”

“知道了，爸爸辛苦了！爸，你赶紧去睡吧！”静香边说边将李父往卧室推。

“你最好说到做到！”

第二天，静香给海涛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以后会在一起，亲密得一天比一天更紧，一天比一天心连心！没有任何东西来打扰我们，没有忧虑，没有困扰，只有我俩，除去你和我，还是你和我，永远这样。”

初三的学习很紧张，加上父母希望她考入卫校，因此，静香不得不加倍努力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卫校。

中秋的前一晚，暴雨如注，天地间像挂着一个无比宽大的珠帘。树木被密密的魂雨帘笼罩着，望去灰蒙蒙的一天。远处的房屋、树木都弥漫在团雾气中。粗大的雨点叭嗒叭嗒地打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小窝窝，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

看着窗外的雨，静香思念起海涛。她坐在床沿上，将手扶了头，慢慢地沉思，好在并没有什么人在打断她的思想，任由她驰骋。她想疲倦了，两只脚互相拨弄着鞋子，把鞋子拨掉了，歪身就倒了下去。但她不能立刻睡着，迷糊中，感觉房门是舍友出去随手带上的，但并没有关严。她很想起来把门关严，可这身子似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静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给一个看不清人脸的人点头后，就看见床上的人身子剧烈地抽动，手在胸前一挥，口紧闭，突然噗的一声，一汪鲜红的血浆喷出来了。那血喷得特别有力，血点十分均匀，像一朵礼花一样在空中散开。一部分就印在了雪白的墙上；一部分又洒下来，落在他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她和那个看不清人脸的人没有呼叫，也没有痛哭，她静静地看着他一阵艰难的痉挛后，终于绽出了一个苦笑，笑慢慢地脸上凝固了。

静香梦醒后，连忙展开信纸。

海涛：

你还好吗？

我昨晚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我希望那个梦与你无关。你知道吗？你在我眼里是完美的：你是那么强壮，你是那么俊朗，你是那么勇敢、热情而又感情细腻，你不但拥有诗人的心灵，还拥有天使的外貌，我多么希望你还能够怀抱吉它，仰望长空，用铿锵的琴弦奏出柔婉缠绵的情歌给我听！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我们住的房子，是一座两层楼的瓦房，位于海边一个港湾里，屋前如盖如亭有棵棕榈树。我们每天驾着轻舟出海漫游，躺在吊床里摇来晃去；我们的生活轻松宽裕，一如我们身上的棉麻，温暖而又星光闪烁，一如温煦的夜晚我们仰望的星空。

我想象中的未来，天空海阔，日子一天接一天，天天美好，就像海上的波浪，在天边摇荡着，望不到尽头，柔和地、蓝盈盈地展现在阳光之下。可我就喜欢这样的平凡生活，我只希望我们两人能静静地生活在一起。

祝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静香                                                  9月28日 

冬至后的那个周六夜里下起了雪。开始，零星的小雪花儿从天而降。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像一朵朵白玫瑰，像一朵朵茉莉花，像一朵朵白色的雪莲花，晶莹透亮，洁白如玉。转瞬间，树枝上、房顶上、地面上，都变白了，整个学校都披上了银白色的新装。   

海涛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就拉上舍友张扬出了校门，一路往河边去了。他们远远就望见河边有人在钓鱼，估计是那个孤寡爷爷如往常一般来到河边，往深水区放鱼钩鱼线，等着鱼儿咬钩。他们走近一看，果然是老爷爷。

老爷爷的平头上像罩上了一层白霜，一双大眼已经深陷在眼窝，嘴里的牙几乎全脱落了，一双粗糙瘦削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血管又青又白。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刻记着七十年来的千辛万苦，但他依然精神矍铄，满脸红光，笑口常开。

“早上好，老爷爷！今天这么冷，还出来钓鱼？”海涛笑着说。

“早上好！习惯了，我就不管冷不冷了。”老爷爷边说边整理鱼钩。

“老爷爷，鱼上钩了！”海涛高兴地喊了起来。

老爷爷马上拉起钓杆，原来是一条小鱼。他从钩上取下那条小鱼往身侧小筐里扔，习惯地回头望了望，想到不远处蹲着的野猫，兀自笑了。每当扔小鱼时，他都会这样。

老爷爷接着说：“今天的大鱼，估计要半个时辰之后才上钩。”

可没等老爷爷说完，他就感觉大鱼上钩了，于是拼命拽住线不松手。大鱼拼命地往水下逃窜。他猛地一个趔趄，便被那根鱼线倒拽进了河里。海涛看着老爷爷从水下挣扎着冒出头，一时惊呆住了。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老爷爷攀住岸边沿，攀爬，滑落。海涛瞬间觉得老爷爷的四肢开始变得僵直、麻木。

于是，海涛纵身一跳，就跳进了水里。老爷爷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什么紧紧地拽住了，抬头一看，竟是海涛。此时，海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弓着腰身，撅着屁股，拼命托住渐渐下沉的老爷爷。海涛大声地叫着，显然催促着老爷爷赶紧使劲爬。可老人麻木的四肢已经不太听使唤。海涛只好使出浑身力气又拉又拽。海涛只一个姿势，低着头，弓着腰身，撅着屁股，拼命托住渐渐下沉的老爷爷。

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张扬懵懂地站在岸边，当他醒悟过来，这才伸出双手去拉老爷爷的手。他使劲一拽，终于把老爷爷拉上了岸。随后，他把海涛也拉上了岸。

张扬扶着海涛狼狈地回到了宿舍，他们换上了衣服，就躲进了被窝。到晚上时，海涛的脸变红了，张扬觉得海涛应该是发烧了，便照顾起海涛，在张扬的精心照顾下，海涛第三天就好了起来。

从此以后，海涛开始反复发烧，只是他自己并不在意。后来，张扬发现海涛痩得脱了形，食欲也不振，最后陪海涛去了医院。几天后，海涛拿到了是白血病的检查报告。

那一刻，海涛绝望了，家里的经济条件无法支付昂贵的医药费，最主要的是病情已到晚期，已没有了继续治疗的意义。他决定瞒住张母和李静香，他要瞒住所有人，包括同学和老师。他不愿意任何人再为他操心、难过。

后来，海涛借口晚上失眠，不间断地从校医处拿到了安眠药，一点一点地存着。当安眠药存有二十多粒时，在一个异常疼痛的晚上，他悄悄地把全部安眠药吃了。

望着窗外飘飞的雪，海涛渐渐觉得，有一种充满活力的东西流遍他的全身，他的病痛以及一切感觉和情感，顿时彻底消失了。他的肉体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新的生命开始了。他觉得自己正向天空飘升，恰似一炷香点着了，化作一道青烟，融进了对苍天的爱之中。他伸长嘴，喝着神婆的符水，充满无与伦比的快乐，差点昏迷过去。他让头重新落在枕头上，仿佛听见爷爷奶奶和爸爸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琴声。同时隐约望见佛祖端坐于金子的宝座上，光彩照人，威仪无比；诸神手执绿棕榈枝，侍列左右。只见佛祖手挥了一下，就有带火焰翅膀的天使，飞下地来，将他托起，带往天上。   

月末，张母来到家里找静香，要把海涛的笔记本交给她。静香这时才知道海涛已走了。

看着张母难过地走了，静香马上回到房间，翻开了海涛的日记本，第一页写着:静香，你知道吗？因为有了你可以思恋，我的生活变得越发美好起来，我每天早上被早操的音乐叫醒，晚上则沐浴着温馨的山风入睡，除了上课时间，我都可以用来想你。这样的生活，真的如同陈酿的香槟酒一样美好，连鸟儿都会随着我欢快歌唱。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我这般志趣相投的人，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苍天让我遇到你，感谢你愿意陪我一起面对所有。我会在学校为你祈祷，祝愿你健康美丽！

静香心里暖乎乎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了泪。她继续往下翻，她轻声地念了出来：我最亲爱的人，静香，你知道吗？我在精神上是如何地爱着你，这远非言语所能形容。它是我一切精神生活上的一种呼声，当它潜伏着不动时，会让我的身体和心灵十分疲劳和困顿，甚至累到恨不得立刻死去，尤其是每一次短时间的停顿还会产生更凶猛的怒潮。我经常想要在最黑暗的、最厉害的暴风雨夜中逃出来，逃到你那里，躺在你的怀里，投入你温暖的怀抱。

静香泪如泉涌，又翻开一页，看到：静香，你不知道，那天当你离开我的视线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请不要担心，那泪水里饱含着快乐与幸福。此时此刻，我能用心里的声音与你对答也是幸福的。因为你是我最挚爱的、亲密无间的爱人，能与你心与心地交流，我是多么的开心与骄傲。我们要互相鼓励、互相帮助，我会永远帮助、关心、安慰你。在所有不能与你共处的日子，希望你也会感到有我灵魂的陪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当我们再次重逢的时候，我一定要会上前紧紧地拥抱你，将你拥在我的怀里，不再放手，我们要爱得热烈和汹涌！可惜，我再也当不成你的星星了！

泪水模糊了静香的双眼，她放下了笔记本，扑在床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海涛走了，静香生活中唯一的魅力，幸福唯一的希望没有了！这幸福本来已经来到她身边，她怎么竟没有抓住！她遗憾自己没深爱他；她现在特别渴念他的嘴唇，恨不得追上他，扑进他怀里。她很懊恼，但越懊恼，欲望越强烈。

头发乌黑，大眼睛，直鼻梁的静香，日渐消瘦，面颊苍白，脸显得长了，以前走路的步履像鸟儿一样轻盈，现在步伐沉重又默默不语。看上去，她那样忧悒又那样安详，那样温柔又那样持重，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冷冰冰的魅力，就像酒店里那馨香的鲜花，点缀着冰冷的大理石，令人禁不住打寒噤。

一个夜晚，手抚着海涛送的画，静香突然看见天边有一颗星星，异常耀眼，它像天空的眼睛，注视着大地，带给深沉无助的黑夜，一方光亮，也给黑夜里迷路的人们，一抹希望。对，海涛不就是天上的那颗星星吗？他会永远照亮自己的！

不一会儿，天边泛着鱼肚白，黎明来了。那一刻，静香内心的迷茫，似乎慢慢退却，一点点被一束光照亮，所有难以启齿的磨难和曾经以为的绝望，慢慢变成了希冀。是呀，自己虽与海涛有缘无分，静香相信，海涛会像天上那颗耀眼的星星照亮自己前行的路。

毕业后，静香在李父的安排下，进了县人民医院做护士。静香在工作之余，常去看望张母，力所能及地帮她做些家务活。

那些年，爱微笑的静香工作认真负责，深得病人的喜爱，同事的关爱，领导的厚爱。工作三年后，静香成为了科室的护士长。

文静但工作有担当的静香引起了一些男医生的注意，其中有一个叫莫少龙的医生，尤其贴心，只要他有空，都会送静香回家。周末时，经常到静香家帮忙扛煤气罐之类的，长相文雅的莫少龙，深得李父李母的欢心，特别是李母，每次看到莫少龙，是越看越喜欢。只是不善言辞的莫少龙没向静香表白，静香自然也没表示什么。时间久了，两人仍没有任何动静。

一天晚饭后，李母着急了，便劝静香说：“静香，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少龙是你们医院的佼佼者，做家务也是个好手，关键是对你一往情深，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乖女儿，你就考虑考虑吧！毕竟海涛已经走了这么年！”

“妈，你让我认真考虑一下！”静香觉得是时候答复莫少龙前晚的求婚了，才答应得这么爽快。

“好！好！”李母乐呵呵地应着

夜深人静时，静香抬头仰望天空，月亮像一个圆盘高悬在晴朗的夜空中。深邃的星空毫无遮拦地出现在她面前，那满天的繁星像是一只只调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星空无言却像是欲言又止。

静香与莫少龙相处越久，越觉得他身上有张海涛的影子，于是深思熟虑了一晚，决定答应莫少龙的求婚。

莫少龙得到静香的肯定答复后，高兴得手舞足蹈。双方老人得知后，都乐得笑开怀，很快就定下婚礼时间，也同意了静香不办酒席的要求。

新婚那晚，喝了两家人的祝福酒后，回到卧室的静香，虽没有看到自己的脸色，感觉脸在发烫，就把屉桌上的镜子支起来，对着镜子照照，果然绯红绯红的。镜子里的人儿，椭圆的脸，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皮肤是细嫩而紧张，不带丝毫皱纹。在那清秀的眉峰上，似乎带着三分书卷气。

随后进来的莫少龙见静香的脸上，被脂粉抹得白白的，在两片脸腮上，绯红绯红的，就像擦了很多胭脂了。而她那乌滑有光泽的黑发上，有一条红色小丝辫，在额头上层扎了半个圈子，一直扎到脑后，在左边耳鬓上，还扭了个小蝴蝶结儿。

莫少龙心里欢喜，亲了一口静香，把她抱上了床。躺在床上俊脸上欲笑未笑，未笑含笑。莫少龙乘着醉意，卧在了静香的身旁·······

新婚的第二天早上，莫少龙看着静香睡得那么香甜，就笑着拧她的嘴，她还是不动不吭，一个姿势睡着。他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试试，她忽地坐了起来，他就笑了。

蜜月期是快乐的，他们笑着一起出门上班，一起下班回家做饭烧菜。

有一天，静香先出了家门，她的个头不高，但身材十分苗条，穿一件墨绿套裙，那弯下的臀部显得极圆，害怕风吹掀了裙子，裙边就夹在双腿之间，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腿，细瘦如鹤。刚从家里出来的莫少龙看到静香的背影是如此的优雅，心里暗暗感叹自己真有福气，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

树叶又黄了，一年了，静香的肚子没有鼓起来，莫父莫母嘴上虽不明说静香，但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静香有问题。静香当然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因为不想那么早怀孕生孩子，每次她都在事后偷偷吃了避孕药。

医生的工作是高强度的，护士长的工作也很忙碌，因此，家只是他们的客栈一样。莫少龙科室来了两个新毕业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做了他的助手，对他满是仰慕之情。

时间长了，静香就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说莫少龙觉得可爱的小姑娘更能激发他的热情。

静香曾见过那个女孩，她蓬着满头很长的烫发，将根红辫带子束了脑顶四周。两片脸腮，脂粉抹得像苹果的颜色一样，尤其是两道眉毛长而细，细而黑，眼圈子上簇拥着辐射线的长睫毛。她喜欢上身穿件短袖子白绸衬衫，翻着领子向外，露出颈脖子下一块白胸脯，两个乳峰，顶得高高的。下面穿着麻布长脚裤，拦腰束了一根红色皮带，下面赤脚穿了漏帮子高跟白皮鞋，十个脚趾头，全露在外面，每脚趾甲上，都涂了蔻丹。

静香心想，原来莫少龙喜欢这种类型，于是在第二年的结婚纪念日，她做完晚饭后就开始装扮起来。

她先在脸上抹匀了底液，再将粉扑子满脸轻轻抹上香粉，尤其是鼻子两边，这是粉不容易扑匀的所在，她对着镜子从容按上了几遍。在镜子里看得粉是扑匀了，这才将化妆盒里的小扑儿，在腮脸上转着圈儿，慢慢地去涂画着。她只有一支口红，浅红的，于是，她在嘴唇上仔细而又浓厚涂抹着。涂抹完了，还用右手的中指，在嘴唇上轻轻画匀。每一下都正对了镜子工作，让嘴唇和脸的赤白界限非常的清楚。最后，就是画眉毛了，用眉笔在眉毛上来回的画了十几道，将眉梢画得长长的。一切都化完，对镜子再看看，感觉不够好，马上把桌上那个湿手巾团儿拿起，将中指卷着一点儿手巾边缘，把眼睛的双眼皮细细的抹去粉渍。这样，双眼皮就格外地分明了。

可是，莫少龙回家后，看到应声从厨房赶出来的静香，以及一桌丰盛的菜肴，只淡淡地说了句“老婆，辛苦了！”

莫少龙没有关注到静香的装扮，自然也就没有赞赏她。静香失落地回到了厨房端出汤，木然地开始吃饭。

做完家务后，静香去了楼项，倚在栏杆上开始思前想后，想到脑瓜儿疼，就望着窗户，原来窗户含着一个斜的天空，雨线也被风拉斜，往窗户一边倒，感觉都要窗洞里钻，却又滴水未进，像隔一块玻璃。

想了很久，静香终于想明白了，他们的感情就像窗子被隔了一块玻璃。同时，她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男人爱你，要感动他太容易了，你只要为做一件很小的事情，他就会感动；如果男人不爱你，无论你为他做什么，到头来只是感动了自己，他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他觉得你的好是理所当然。

那一刻，静香心里好像有一群郁郁不乐了许多天的小鸟忽然看到阳光，一阵欢快，纷纷拍着翅膀飞了出来。

静香虽然想明白了，但畏于社会舆论，她终究没有主动提出离婚，日子就在各自同床异梦中度过。

又过了几个月，莫父莫母见静香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坚决要儿子离婚。当莫少龙提出离婚时，静香很平静地签字了。

离婚后的静香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成为了医院的护士长。

当然，工作之余，她仍然一如既往地去帮助张母干些力所及的家务活。后来，张母中风了，虽然请了一个护工照顾老人家，静香为了更好地陪伴她，就主动地搬到了她家。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静香是张母的亲生女儿。

那几年，李父李母都苦口婆心劝静香再找一个合适的人过日子，但静香拒绝了。后来得知静香心里仍然装着海涛，他们就释然了，也就不再逼迫她结婚。

十一月初，四野雾气氤氲，笼罩了天边，顺着山势浮动。有些地方，雾气撕裂成一片片，缭绕升腾，消失在空中。有时，云雾的罅隙间，漏下一道道月光，远远望去，海涛家的屋顶、她家的花园、院落、墙壁和远处的观景台，便都历历在目。

静香知道自己表面无欲无求，可是一想到海涛，就心潮澎湃：俊朗的面孔，油光乌黑的头发卷曲成一圈，搭在被太阳晒黑的前额上，是那样的可爱；身体那样强壮，体态那样俊美；乐于助人，精力那么旺盛；温柔又善解人意，令自己如痴如狂。

静香觉得，往后余生，有海涛的精神陪伴就足够了！因为海涛就是天边那一颗异常耀眼的星星，它像天空的眼睛，注视着大地，带给深沉无助的黑夜，一方光亮，也给黑夜里迷路的她，一抹希望。毕竟黑暗之后就是黎明。每次看到那颗耀眼的星星，静香内心的迷茫在慢慢退却，一点点被一束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