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我刷钱不眨眼
能让我毫不犹豫刷钱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就是医院了。
昨天下午陪老爸去看病,号子是提前约好的,可医院里跟“五一”的景区一样,从排队取号到看到医生,还是用了一个多小时。老爸是个急性子,明明号子还没叫到,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去诊室门口转转,转了两圈看看还早着,又坐下等,忽然看到屏幕上跳出个跟我们相同的号码,就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一看名字不是,是另一个专家的号,又坐下。
终于轮到我们了,进了诊室,医生一边听我们说病情,一边察看症状,然后说先开个单子让我们去采血化验。我便去“舒心就医”的机器上付钱,老爸紧跟着过来,这个老农民每次看病都带现金,这会儿悉悉索索地从兜里摸出一卷钱,要塞给我,被我很不屑地挡了回去。老农民不罢休,又要往前递过来,当他看到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只好缩回去了,那卷钱根本就不够。
直到抽血的时候,被告知有三张单子,还要分三天来取,他才恍然道:有三张单子呢,难怪这么贵。
等了半小时,拿到了第一张单子,送去给医生看,医生说先开些药用上,等两周后,另外的两张化验单出来,再来复诊。
于是再去机器上付费,这回老农民不再给我递钱,估计手还是捏住那卷钱的。他靠近我,伸着脖子来看那个数字,一看数字更大,就叹了口气,说这些药真贵。我说还好,我手机里有很多钱,你不要担心。
也就是在父母面前,我能这么有底气地说“我有很多钱”,于是用手机潇洒一扫,几秒就出了单子。这种付款方式确实挺舒心的,不像现金数出去,会有一点钱包变薄的感觉,几个数字的变化,没有厚薄轻重的质感。就算有感觉,在医院刷钱,也是最不需要犹豫的,大家都排着队等着刷,好像“有很多钱”的人并不是我一个,刷再多的钱,都不用眨一眨眼。
我很欣慰,拿了一堆药,还保住了老农民那一卷钱。想想我们农村里,有很多跟老爸一样的老农民,他们都年老无力,没有退休工资,吃饱穿暖还行,可是生病了就千难万难,有时看一次门诊,配一次药,就是他们一个月的伙食费,至于现在的农保,也是杯水车薪。
没有保障的老农民,只好靠子女,可如果子女也靠不住呢?所以,他们有病就熬着,只要不是实在熬不过去,就弄点草药,弄点偏方,在家“自治”,再不行,就去乡里卫生院挂个针,缓一缓。
之前我老家有个邻居大妈,病得“走路都要被风吹倒”,一开始,还走几步,歇一会儿,一步步地挪到卫生院挂针,后来就不去了,说要给老头子留点钱。而她那老头子身体确实也不好,一直便血,但也没事人似的,从来不去医院,后来挺不住了,就卧床,直到去世。这一对老夫妻,年轻时还是挺能干的,承包地存下点钱,可老了,病了,一辈子辛辛苦苦从地里扒出来的钱,又经得起几次医院里进出?还有那些没有攒下钱的呢?
所以,老农民们都很清楚,医院里是刷钱没商量的地方,兜里没钱,便不进那门。我家老农民也是这样,即使跟着女儿去医院,兜里还是要揣点钱,否则就像理亏似的。我明白父母觉得自己总用女儿的钱看病,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每次在医院给他们付钱,我都表现得像买白菜刷钱一样轻描淡写,告诉他们这点小钱不算什么。可他们还是心虚,自责,说医院里就花了你不少钱。我随口说,你们花了,我就不用去医院花了。老母亲就像突然信了因果轮回似地说,那就好,那就好。这话终于减少了些许老农民心中的负疚感。
有子女照顾的老农民总算还有一点依靠。最让我有感触的是,村里那个无儿无女的老人,当村里人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也只是让他在医院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可那时才发现,他居然存了三万块钱,这三万块钱,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估摸着可以用这些钱,在医院走完生命最后几天的历程,然后,余下的钱托付村里人为他安葬。在这之前,他没进过医院。
最后,他终于没在医院“享受”几天,就去世了。村里人用他余下的钱给他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还雇了哭丧的人,可那个风光的葬礼却让人真的想哭。
要说进医院,都是不得已,可有些人不得已时也不敢进,因为在一个需要果断刷钱的地方,却没有毫不犹豫刷钱地底气。许许多多的老农民都是这样,作为老农民的女儿,唯愿他们居住的那一方土地,能生出几分仙气,护佑他们五毒不侵,百病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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