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列车声驶过,他梦中纷飞的羽毛徐徐飘落眼底,落在车窗外暗涌的黑流上——一朵朵白莲被卷曲,末了的残影不断拉长——灯光,泪影,全都被沉默的隧道吞没。
随声听已经没电了,他却再将耳塞按紧些,两只手臂无力地叉放在腿上,看着车门开开合合,人们上上下下,而他的眼神泛不起一丝的波澜。
1.雨遇鱼
放学铃声想了,不巧的是窗外的雨声也嚣张起来了。
“我没带伞呐!”
“没事,我俩一起走。”
“等等我!挤我一个。”
大家三五成群,凑合着陆续离开了教室。
树峻不曾张望周围一眼,自顾自的收拾课桌——桌面只能在右上角斜摆一个眼镜盒,课椅一定要推入桌里。
瞟一眼头顶的乌云,伸手拉戴上校服的帽子,低着头走进雨里,看着自己是如何踩起一脚又一脚的水花——“啪嗒,啪嗒……”
“管它这雨多大,反正这校服防水的……”树峻双手插进衣兜,无所谓地一笑。
树峻常常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喜欢安静地走过草地、石径、树下或哪怕只是单调的泊油路。晴空也好,阴雨也好,都可以是思绪飞舞的地方,或者只是闭着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
就像漫步在此刻的滂沱大雨中,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茫茫雨色。
但却忽然捡到了一条鱼——是的,树峻居然在路边的积洼里发现一条灰色的鱼。虽然是在岛国,也蛮巧的。
树峻捧起手中的鱼,看到它白色的鳍轻轻扇动着,清澈如水的鱼目静徜在手心,似乎泛着幽蓝的光波。“一定要救活这条鱼!”树峻感到自己的双手分外沉重,却又担心使大了力伤着鱼。要跑回家吗?不行,万一脚滑了;要将它放到河里去吗?唔——还是带回家吧。
树峻先将鱼小心翼翼地放回水里,然后毅然脱下了校服,用防水的一面向里卷起来,裹起水和鱼,在大雨里一步一步走回家……
二.你是谁
“你好!”一张可人的笑容撞在树峻眼前。
树峻慌忙一退,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漂亮女生那么多都没脸红过,怎么……
“那个,前辈,你是?”树峻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啊?前辈?”少女睁圆了眼睛,竟然是深海一般的蓝色。
“抱歉!抱歉!”树峻更慌了。
少女噗嗤一笑:“我?我就是被你救的那条鱼啊!”
……
“树峻!”姐姐山杏子拍拍他肩,“翻个身,我把体温计取出来。”
树峻睡眼惺忪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姐,我的鱼呢?”
姐姐取出体温计——“37.5℃了,还好,终于降下来了。”
“我的鱼呢?”
山杏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为了给大病初愈的树峻补身体,熬了汤——”
“什么!我的鱼!咳——咳——”树峻猛烈地咳嗽起来。山杏子赶紧拍拍他后背:“你的鱼还好好的!妈妈在厨房炖的是鸡汤!”
树峻立马不咳嗽了:“我要看看!”
山杏子端来一盆鱼缸,放在他床边:“喏,你也真傻,昨天顶着那么大的雨就为了这条鱼。虽然——的确蛮漂亮的。”
隔着透明的玻璃,清晰可见一尾灰白的鱼游动着,特别是那深蓝的鱼目,像大海一样摄人心魄。
三.白鸟殇
“你是谁?”
“我?我就是被你救的那条鱼啊!”
……
山藤老师的数学课上,同学们都全神贯注着,而树峻却侧着头,右手在纸上反复勾勒着,一只鱼的轮廓。昨天的那个梦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全是那只鱼、那个少女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眼睛?鱼目?
“树峻!”山藤老师捏断了一根粉笔,“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树峻被吓得直接蹦了起来:“不是鱼目,是眼睛!”
“什么!”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认真听课!”
放学后,树峻就那么几个朋友中的秋石跑过来摸摸他额头:
“大哥,你这发烧不轻啊!鱼目?眼睛?哈哈。”
树峻拍开面前的爪子:“你懂什么!”
秋石耸耸肩:“OK,我不懂,但我可听说了某人为了救一条鱼躺床几天的‘英勇事迹’。奇怪的少年啊,可没见你当初为了雅子这么拼命过。”
树峻抬起头望了一眼天边散开的云群,
“好像缘分。”
秋石叹一声气:“也对,树峻君一直被套着枷锁呢,不然……”
树峻猛地挎上包,大步迈出教室:“回家了!”
……
他坐在沙滩的礁石上,游离在欢声笑语的边缘,一个人是一朵浪花,不停地被暗流激起,拍碎在黑岩上,雪光散落。
他望着那只在远方,在地平线才能交汇的天空与大海,久久凝视着它们深情相吻——燃烧的夕阳,炽热了一切。
闭上眼,化为一道海风,融作一缕斜晖。
他忽然背后生出丝丝白光,不断生长,是风,是光芒……
四.梦与雨
“你好?”
树峻将脸贴上鱼缸,满怀希冀地盯着那只鱼。
一旁的姐姐一脸无语:“你以为你救了它,它就能陪你聊天了?”
忽然间那只鱼游近树峻眼前,白尾轻轻摆过他的鼻尖,深蓝的鱼目仿佛在回应树峻的招呼。
“姐,这——算不算?”树峻呆滞了。
山杏子揉揉眼睛:“这——这,应该算吧。”
“真有灵性啊,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树峻想起遇见它时的那场大雨,良久,“我想叫它‘雨’。”
……
“你在吗?”
一双深蓝浮现,又是那个少女:“你好!”
树峻拨了拨身边混沌的黑无,抬起头面对着她:“你好!请问,我是在梦中吗?”
少女翘起下巴,笑了笑:“或许是吧。”
“那——我叫树峻。”他喜欢她笑的样子,“你有名字吗?”
“没有。”
“那我可以叫你‘雨’吗?”
“柳絮纷飞二月寒。‘雨’,好吧。”
“雨,你是从哪里来的?”
“嗯,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比梦还远。”
“啊,那还真是挺远的。”树峻忽然发现周围变成了一片樱花林,脚后出现了一张长椅,“雨,这是你变出来的吗?”
雨惬意的躺下长椅,摇摇头:“不,这是你的梦。”
一片粉红的花瓣飘擦过雨的耳鬓,微风里青丝若无,树峻低喃着:
“我的梦。”
五.凝视着
“树峻,又走这么急干嘛?”
“回家养鱼!”
树峻每天一放学就马上赶回家,因为他知道——有一条鱼,他的“雨”,在等着他。
“姐!这鱼粮不太好吃啊!”树峻舔了舔手心,皱着眉端详着包装。
山杏子扶扶额头:“你又不是鱼!”
“姐!来帮我换水!”树峻扎起双袖,抱着鱼缸闯进厨房。
山杏子不得已把菜从水池里拿出来:“一天换两次水不说了,还非不用洗手间的水!”
……
“姐——”一阵呼喊又从树峻的房间传来。
山杏子抓了抓头发:“别再找我帮忙了!”
“哦,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睡觉了!哈哈!”
“XXX!”
……
“雨,你识字吗?”
“文盲会吟诗吗?”
“那好。”树峻凭空摘来一片桦叶,伸指从虚无中夹出一支笔来,在叶子上写了一首诗,然后摊在手心伸向雨,“你想不想看?”
雨柳眉微弯,接过桦叶:“当然看咯。不错嘛,字还写的可以。”
树峻欣喜地点点头,“深表赞同”地说:“哈哈,其实我以前初中字写得很丑的,后来努力练字了,渐渐地就写得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很励志?”
雨忍不住瞟他一眼,笑道:“你不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很怪吗?”
“哈,也许吧。所以,怎么样呢?”树峻发现此刻自己的梦变到了一个课后的黄昏,雨的背后是火红的云霞,斜晖从窗户穿过,洒在她发上。她凝视这桦叶,而这个世界或说是树峻的梦正凝视着她。
雨抬起头,微微一笑。
“你有没有看出我模仿谁写的?”
“没有。”
“泰戈尔,知道吧。或许我写的比他更好,哈哈。”树峻不好意思地环抱着手笑了。
安静的黄昏,梦境一般地落下……
六.长尾夹
“雨,”他抓出一把长尾夹拼来凑去,“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雨好奇地看着树峻的成果,摇摇头。
“DIY。”树峻缓缓念完这个词,“创意手工的意思。不过呢,I也有别的意思呢。
你觉得它像什么?”
“热气球吗?”
“也许吧……”
……
树峻拼出一个“爱心”,放在眼前,框住鱼缸里那尾鱼影。
静静的夜晚,不会有谁察觉他对一条鱼的暗恋。他有着太多太多云一样的忧伤,不能和人谈起。他像深海里一只孤独的鲸鱼,总是泪涌成泉,却只能徘徊在黑夜。
他是如此的珍惜这条鱼,他的“雨”,只想悄悄地度过这样的时光。
可是——
“天哪!树峻!”山杏子突然叫醒树峻。
树峻嘴角的微笑尚未褪去,“姐,怎么了?”
山杏子指向鱼缸:“鱼目——”
雨的双目竟然失去了深蓝,曾经的神采了无踪影。
树峻不敢相信地凑近去看——雨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和他打招呼,反而甩甩尾巴,躲到另一头的石堆里,那离去的目里是一片寂静。
苍白的手指触及鱼缸,一阵冰凉……
七.飞鸟与鱼
轰隆隆的列车声逐渐低沉,
“各位乘客下午好,本次列车已抵达终点站——
XX海。”
树峻背上包下车到了海边,从包里捧出一个有盖的鱼缸,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如当初那场大雨时。
他坐在旁边,不敢看一眼他的“雨”——不,应该已经不是他的雨了,只是一条鱼。
从十几天前的那场突变,他再没有梦见“雨”,更不敢再去窥视鱼——他害怕鱼又一次的游避会又一次撕裂他柔弱的心。
一切本只是梦境,甚至比梦还远。
他只是长久地望着地平线处天空与大海的交汇,对着夕阳: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而是明明爱得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
他打开盖子,捧起鱼,一步一步走进海里。
闭上眼——化为一道海风,融作一缕斜晖,仿佛曾经的那个梦境……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一个在天,
一个却深潜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