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人对“蚬”的称呼有三种。有叫“黄蚬”的,因其外壳略呈青黄;有叫“麻蚬”的,因其外壳上有环状纹,摸上去麻皮疙瘩;有叫“斧头蚬”的,因为它长得像一把微型的斧头。可不管怎么称呼,都动摇不了它在老百姓饭桌上的家常菜地位。
黄蚬的铁哥们大概是螺蛳。那时江、河、渠、沟还未被污染,凡黄蚬生长之地,必有螺蛳繁衍着。但黄蚬更爱清洁,它爱钻进沙土层,羞答答地躲起来不让你看见,即便暴露在外,也不会轻易张口,很有小资女人的味道,不晓得这是不是老百姓称小女孩为“小黄蚬”的由头。螺蛳的生活习惯就不大好,它喜欢在淤泥里钻进钻出,即使沿着石壁爬攀,也是满身污垢,一副淘气的样子。但那时,“螺蛳黄蚬”总是被人们连带着称呼,有点像我们兄妹的名字总被父母一起叫喊似的。
孩子的眼光,以为黄蚬最多也是河蚌的孙子,因为它们的相貌实在太像,只不过河蚌大如掌,麻蚬小如指。其实不然,它们根本就是两个家族的。河蚌可以用来养珍珠,平时难得一见,要是偶尔在水里摸到一个,肯定要欢呼万岁了。而黄蚬随处可见,只要被摸起来,就可以当作一碗菜。
通常有两种吃法。一是蒸肉吃,一是放汤吃。在饭镬里清蒸,最好用盆子,叮叮咚咚地将黄蚬放进盆里,然后放一撮霉干菜,撒一把盐。等饭菜飘香掀起镬盖时,盆子都满得溢出来了,那黄蚬全都开了花,一律开成两瓣。花蕊便是蚬肉,它们或安稳地躲在壳内,或调皮地溜到盆底,有的竟跑到隔壁人家去了。于是吃的时候,筷子屡屡扑空,因为夹起来送进嘴里时,难免遭遇掉了肉的空壳黄蚬,让人奇怪那蚬肉到底遁哪里去了。一般农家不用清蒸,因为清蒸不杀饭,一盆黄蚬应付不了一张嘴,所以基本是放汤。做法还是老样,蒸的时候在盆子里多加了水而已。比较考究的是在镬里放汤,似乎没有比放黄蚬汤更省力的了,将黄蚬和干菜一起放进水中,煮沸后放油盐,即可盛起。黄蚬汤是一种鲜美的汤,尤其是夏天,老百姓将之作为开胃解乏的神仙汤。吃一口饭,喝一口汤,喊一声鲜,这顿饭就打发了,这日子也便这样打发了。
这东西好吃,可这东西埋在水底啊。于是夏日里,放学在家的我们,常常以摸黄蚬为己任。抱一个面盆,吆喝三两同伴,奔江河里摸索。农家孩子骄傲的地方,就在于不用书本教导,什么东西都熟能生巧。对付黄蚬,我们自然也有一套书本上没有记载的办法。譬如我们的脚,它虽然不安稳,但它时时提醒我们,哪里螺蛳多,哪里黄蚬多。摸黄蚬的时候,我们选择由细沙冲刷而成的河床。我们让面盆浮在水面,同时也将头颅搁在水面,以时刻观察面盆的动向。腾出双手,俯身摸索。一层层沙子抓起来,手里捏一捏,沙土被捏出,留下的坚硬物,经手指和手心一起摩挲,就知道是石子还是螺蛳还是黄蚬还是其他的什么。是石子就随手一扔,继续摸索,是黄蚬或螺蛳,就当即扔进面盆。概念在手里,扔进面盆的不过是一个具象,一个声音。哪怕我们是聋子瞎子,也照样知道扔进去的到底是黄蚬还是螺蛳。
那时候的河流,清澈见底;那时候的沟渠,泉水叮咚。农民们歇工回家的路上,顺便也在沟渠里把澡洗了,洗得浑身舒畅。看见太阳还没有彻底掉下山,又顺便在沟渠里摸索起来。一支烟的工夫,一碗黄蚬就摸起来了。把它包进脚布,把它拎回家来,把它漾在水里……明天,饭桌上就多了一只荤菜。这,就是那时的生活画面,生动活泼,有滋有味。只是,清贫的诗意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黄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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