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续)
黄泉路(一)
第二年初夏时节。
兄弟俩收工回家,吃完饭,曾慈就躺在竹躺椅上假寐一会。
曾慈刚合上眼,一阵困意袭来,便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看见两个身穿青衣的中年人,面色苍白僵硬,象是涂了一层白漆,披着散乱的长发,吐出红红的长舌头,戴着圆筒形高帽。一个拿着个牌子,一人拿着副铁链,来到他身边。其中那个胖的问道:“你是曾慈?”
“嗯,是的,我是曾慈,你们找我?”
“跟我们走一趟吧。”
“到哪去?我不去,没时间,王家还有好多事等我去做。”
“那可由不得你。你犯事了,有话到阎王殿去说。”那个瘦的不由分说,把铁链往曾慈身上一套,扯起就走。
曾慈吓了一跳,急忙道:“我是老实人,一不偷,二不抢,我会犯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胖差:“错没错,到阎王殿去就知道了。”
“你们两个好没道理,要我去那里,也得给我说明白不是,怎么能这样耍横用强的,是以为我好欺负?”曾慈一边反抗,一边愤怒地斥骂。
“小子,别以为你力气大,在我们面前,你只不过是蝼蚁而已。消停点!免得自讨苦吃。”瘦汉凶声吼叫。
“阎王要你三更死,决不留情到五更。你以为是请你去做客,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胖汉冷笑着嘲讽。
曾慈浑身一激凌,听这胖子的话,好象是阎王爷派来的阴差。
曾慈心里在想:传说人在命终临死之时,会有阴间的捕快,也就是黑、白无常,来到将死之人的身前,勾出人的魂魄带到冥府里去。难道我要死了,我还没和弟弟说一句话,打声招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弟弟怎么接受得了?一瞬间,曾慈脑子里闪过几十个念头。看来不去是不行的,也只有到了阎王殿,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曾慈随即强装笑脸对二鬼差说道:“不知两位是鬼差大人,冒犯、冒犯。求二位大人开恩,行个方便,让我去和和弟弟说一声,道个别。”
“异想天开!小子,别作梦了,快点走!”二鬼差讥笑着,全不费力气似的拖起跌跌撞撞的曾慈就走,他们脚不沾地,飞快地走在一条古老的石板路上。曾慈一时肝胆俱裂,却又无可奈何,身不由己漫无目的地跟着黑白无常走。
一路上,曾慈边走边气吁喘喘地问了二位鬼差的几个问题,可是二位鬼差不理不睬,一语不答,只一味地拖着曾慈在一条陌生的青石板路上紧走急赶,曾慈又累又憋屈。
青石板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象是永远没有尽头。路两旁一人高的茅草被阴森森的冷风的吹的猎猎作响,怨气甚浓的鬼魂哭啼,一阵紧似一阵。常念一身汗透,象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累出来的热汗,吓出来的冷汗,混合在一起,发出难闻的气味。
二位鬼差力大无穷,又不知疲倦,越走越有劲儿。只苦了曾慈,几乎脚不沾地,走了半天,几乎将近虚脱。
曾慈一路跌跌撞撞,走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了前面有座城,及至走近,看到城门上挂着一面大匾牌,写着“冥界鬼门关”五个大金字。曾慈猛地一惊,“真的是到阴间来了,平常听人说‘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看来是回不去了,唉!天啦,何得了啊,我倒是来这里了,阳世间的事都丟下,用不着去管了,我那弟弟怎么想得开!”
鬼门关是进入冥界的必经关卡。关门两侧塑有十八个狰狞怪异、栩栩如生的鬼王形象,阴森恐怖。关门关便由这十八个鬼王轮流当值,带着一班凶神恶煞般的小鬼把守着。
凡是进关出鬼门关的鬼魂都要接受检查。曾慈被带到鬼门关前,看到前面有好几个人正在接受检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张长两尺、宽一尺,印有“路引”两个大字的黄纸,黄纸上写着“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酆都地府转世升天”的注明,路引上还盖有“阎王爷”、“城隍爷”、“酆都县太爷”的三枚印章。
曾慈心里甚是奇怪,为什么那些人没有鬼差管押着,自持“路引”进鬼门关,而自己却是被黑白无常用锁链拘来。其实曾慈不知道,只有极度留恋阳间,不愿意再度去转世往生,不肯来冥界的魂魄才让无常拘走的。还有一种是生前为非作歹,死后成为厉鬼的人,才劳动拘魂使出动。要不然,阳界一天要死那么多的人,要把那么多的魂灵拘走,黑白无常纵有千万分身,也忙不过来。
今天当值的是无忧鬼王,看到二位鬼差链着曾慈来到关前,急忙从坐椅上站起,命令小鬼们让出一条路,自己笑着对着二鬼差一抱拳:“黑白无常辛苦了。”
黑白无常回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说道:“为阎王爷当差,是应该的。”
黑白无常是拘魂使,带魂魄来过关是在履行他们公务之内的职责,不需接受检查。持路引自行过关的,才要接受检查,验明真伪。路引源于贞观年间,当时掌管长安行云布雨的泾河老龙使性子,与天师袁天罡的叔叔神卦先生袁守诚打赌。泾河老龙为了赢赌,故意要和袁守诚算出的次日准确下雨时间和下雨量相悖。在次日,泾河老龙奉旨在长安行云布雨时,违反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擅自改变降雨时辰和降雨量。把城内辰时改作已时,城外已时改作辰时;把城外三分改作城内内三分,城内一分改作城外一分,造成城内水灾,城外旱情依旧的恶性事故。
事后泾河老龙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责问袁守诚算卦不灵,袁守诚笑而指出:“汝已违反天条,惹下大祸,玉帝大怒,下旨明日午时将汝斩首。”
袁守诚的话警醒了泾河老龙,立即被吓的冷汗淋漓,扑通跪倒在地,向袁神算连连叩头谢罪,乞求袁守诚救他一命。袁守诚见泾河老龙知错思改,态度诚恳,就指点老龙说:“明日行刑的人是当今丞相魏征,你去哀求当今天子李世民,这样或许能救得了你。”
泾河老龙谢过袁守诚,立刻托梦给唐太宗,求太宗救他一命,李世民在梦中应允了,泾河老龙叩谢而去,稍微放下心来。
第二天,唐太宗下旨:召魏徵进宫伴圣弈棋。想以弈棋来拖住魏徵,让魏徵分身不得,到时候也就没时间没办法对泾河龙王行刑了。
第二天,魏征应诏来到宫中与太宗皇帝对弈。
君臣二人一直下到午时,弈着弈着,魏徵竟然打起瞌睡来,唐太宗以为魏征为国操劳过度,精力不支,因此不但不怪罪魏征对君王不敬,反而感叹魏徵辛苦,顿生爱悯之意。
不一会儿,魏征脸上大汗淋漓,太宗以为是天气热的,便拿来一把扇子为魏征扇风生凉。太宗本意是想让魏徵睡得舒服些,同时能够轻松输快地睡过正午,睡过了行刑时间,魏徽就不能再杀泾河老龙了,太宗也就不负泾河老龙梦中所托。
太宗正在扇着风,忽听得魏徵在睡梦中大叫:“杀!杀!杀!……”过了一会儿,魏征在喊杀声中醒来。太宗笑问问魏徵:“卿家梦中大喊大叫‘杀!杀!’在杀什么?”魏徵说:“杀的是泾河老龙,泾河老龙犯了天条,玉帝命我杀之。唉!好累!我与老龙斗得满头大汗,无从下手,正在又热又疲劳、头昏脑涨、胸闷乏力之时,忽然来了一股清风,吹得我头脑清新,身轻力壮,精神允沛,似有神助,我便飘然而起,轻松利落的斩了泾河老龙。”
魏徵在唐太宗的眼皮底下,而且是在唐太宗的帮助下,在梦中把泾河老龙给斩了。唐太宗听完魏征的话,不禁拍着大腿长叹:“糟了!糟了!人算不如天算,我帮了倒忙。”
魏征得知原由,劝太宗说:“那泾河老龙冒犯天条,罪无可赦,命当该诛,怪不得皇上。”
太宗说:“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毕竟是失信了。”
泾河老龙被斩之后,到阎罗王跟前告了李世民一状,说唐太宗答应了保他一命,却仍然没有阻止魏征杀了他,李世民做为人君,言而无信,老龙觉得很冤,要求李世民给他抵命。
黄泉路(二)
李世民因此被阎罗王传讯到了地府,当阎罗王问明情况后,很是佩服李世民的文韬武略之才、安邦定国之能,说唐太宗是冠绝今古的明君。阎王敬 重李世民是贤明的圣君,亲自恭送李世民还阳治国。
临行前,阴天子阎王委托阳天子太宗皇帝把阴司鬼国的护照“路引”带回阳间,发给良臣善民,使他们死后凭此路引进入冥界,可以免受地狱恶鬼欺凌和刑罚折磨。
阴界圣物——路引从此在阳界流传了下来,不过太宗带回的路引不久就用完了。后来阳间的阴阳师、道士就发明了在阳间买卖路引的生意,由阴阳师、道士代理,通过阳界的人给死者焚烧的冥币,向阴司相关部门购买路引。值得称道的是:这种路引只有好人才能买到,作恶多端的人买不到,那怕阴阳师、道士的法术再高,也买不到的。因此,阳间的坏人钱再多也没用,免不了要到黄泉路去受尽折磨。
进入鬼门关,曾慈看到有两个牛头、两个马脸的阴差迎着他们走来,原来是阴间的四大使者。
黑白无常与牛头马面使者说了几句话,把曾慈移交给四大使者,转身走了。按照程序,接下来曾慈要跟着牛头马面到阴曹地府去接受阎王爷的审判,审判后再根据曾慈生前的善绩恶行来判决刑罚于否,然后才判定去六道轮回中的哪一道继续轮回。
六道轮回分别是,上三道: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下三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或是上天享福,或是成半神半人的修罗,或是再次投胎转世为人,或是成为饥魂饿鬼,或是投胎某种动物,或是被打入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去受苦,由阎王依据善恶因果判定。
四大使者中的一个牛头使者带着曾慈走黄泉路去冥府,其他三使者留下等另外的阴魂。到了冥界,没有使者接引就见不到阎王,更无可能再回阳界,只能成为冥界里的孤魂野鬼,所以牛头使者不怕曾慈逃跑,牛头使者把曾慈身上的铁链除去,曾慈立即感觉轻松了许多,也自由多了。
一路上曾慈看到了不少游离的孤魂野鬼,男女老少都有,有哽咽的,有呛喊的,有悲啼的,有哀号的。各种粗野声、轻细声、尖锐声、沉闷声混在一起,嘈耳揪心。曾慈一时心灰意冷,想起孤独的弟弟,想象着失去哥哥的弟弟将会是怎样的惨痛,不禁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牛头使者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有什么好伤心的。只要是积善无恶迹者,自会轮回到更好的道中享受无边的快乐。你可能在人世间有留恋的东西,但毕竟只是轮回道中一小段插曲,微不足道。”
牛头使者几句话倒是说的很实在,曾慈仔细想了想,“放得下又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到了这里,可由不得自己了,只能听之任之。”无奈之下,曾慈苦着脸问:“我将要被送到哪里去?”
“你将被送到第一殿阎王爷那里候审。”牛头使者答道,“你在人间做的所有事情,不管是不是被人知道的,那怕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事情,不分善恶,阎王那里都有记载。做了好事不会漏记,做了坏事不会少记。小子,头上三尺有神明,这话是真的,可不是吓人的。有些坏人自以为做的坏事没人知道,所以心无敬畏,其实还有天知地知,哪有逃脱得了的。”
曾慈道:“我们家的家风就是善事多做恶事不为,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这心便定了。只不过我是个小老百姓,虽然坏事不做,可好事也没能力做得了多少。”
“一个人的能力大小与善心恶念无关,能力小的人并不是就没有善心,当大官的人并不是就没有恶意。阎王爷的功过簿是依善念或恶意支配下所做的事去记载的。”牛头使者边解释边催促,“快点走吧,早去早轮回。阎王爷会向你解释的。”
这位使者比黑白二无常话多多了,曾慈也稍稍觉得自在了一点点。在无法改变什么情况下,曾慈也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走着走着,曾慈看到了路两边盛开的一种极其艳丽的红花,一大片一大片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色的地毯,在阳界从未见过,曾慈好奇地问:“这种花只有花,没有叶子,好奇怪,是什么花?”
“这花叫彼岸花,是生长在这条黄泉路上的花。黄泉路又名“接引路”,这彼岸花也就又名“接引花”。
“彼岸花红的如火,长在黄泉路两岸,路受其映衬,变的彤红。因此,黄泉路又称之为火照之路。这种花还有一样奇处: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不见叶,叶长花不开,花与叶就象天上的参商两星宿,永远不相见。”牛头使者说的兴起,摇头晃脑地卖弄才学,“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当花开之时,叶片凋零,彼岸花独自生长,如黑暗中的一团烈火,燃尽一切黑暗和污浊。”使者越说越有劲:“彼岸花独具特色的花香会唤起黄泉路上的阴魂们记起生前的事,重新回味。”
牛头使者的话触动了曾慈的伤心处,叹息道:“黄泉路啊黄泉路,不尽悲伤不尽愁。”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曾慈触到伤心处,不由得眼泪双流,免不了一阵感慨,一阵难过。
使者见自己的话让曾慈动情伤心,立即就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为什么黄泉路上有很多孤魂野鬼呢,是因为那些阳寿未尽而非正常死亡的,他们即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转生,又不能到到冥府见阎王爷,就只能在这黄泉路上游荡,等到阳寿尽了,才能到阎王殿报到,听候阎王爷的判定。
曾慈奇怪地问:“即然阳寿未尽,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黄泉做游魂野鬼?”
牛头使者回答说:“生死簿上的阳寿未尽,可他们却因为某种意外原因而非正常死亡了,比如意外被杀。他们没被阎王圈死,没有被送往阎王殿,只能在这黄泉路上游荡。”
闲话中二人走了半天,来到望乡台。
望乡台,又称“思乡岭”,曾慈听说书人说过:站在望乡台上,可登台眺望到在阳世的家中情境。无论你家乡在阳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望见。
传说人死后,“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望乡台是鬼魂遥望阳间的窗口,是刚死了的人最后一次向阳世亲人告别的地方。
曾慈即景生情,心情激动,沿着一条石级小路,快速向台上爬去。牛头使者也没阻止,跟着爬上望乡台。
曾慈想起了一首在阳间广为传说的小诗:“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妻儿老小偎柩侧,亲朋济济聚灵堂。”,这首诗是描写刚刚去世的人,其鬼魂在望乡台,遥望家中悲惨情况的,写景真实,情感悲凄。常念现在真实地体会到了诗中哀怨悲怆,黯然神伤,免不了又流一会泪。
曾慈抬头张目,望向来路远方。一望之下,立即肝胆俱裂:在自己家里的堂屋里和阶级上到处都挤满了街坊邻俚,这些人有叹息的,有闷头抽烟的,有窃窃耳语的。
一页门板摆在堂屋里,上面躺着曾慈四肢僵硬的肉身。弟弟曾善头发散乱,眼神无光,泪水糊面,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的神情。一双手紧紧捧着曾慈的脸庞,嘴里反复叨咕着:不可能,不可能……没病没痛的,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弟弟的行为神情让曾慈更加痛上加痛,几乎晕厥,嘴里反复喊着:“弟弟,你把哥哥忘记吧。”可是,曾善怎么能听的到!
曾善不时用手模模哥哥的腹部,拭探心跳;搭一下手腕,查找脉动,一脸不可置信。转头看着普平镇最著名的老郎中李全成,轻声问道:“李伯伯,还有救吗?”
“曾善,我也搞不懂,说是人死了,心口又尚有微温,脉虽然象是没有了,但长时间细探,又象是还有微动。要是说人还活着,一连三天都这个样子,我还从没见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