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这两天我很快活,而且骄傲。
你这人,有点太不可怕。尤其是,一点也不莫名其妙。”
人们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但读完朱生豪的情书,不禁觉得这个沉溺于爱河的男子,竟像一个任性的孩童一般,在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爱情的战利品。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爱模样。
朱生豪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而他的婚姻生活只在长达九年的爱恋之后,仅仅维系了两年的时光。他是个苦命的人,却又是个自私的人。他身患隐疾,却在病痛中坚持自己的梦想,抱着“饭可以不吃,莎剧不能不译”的态度,固执地追求着自我,夜以继日地翻译莎士比亚剧作。而他却又是极其自私而不负责任的,在病痛中撇下了年轻的妻子和13个月大的稚子,尽管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突然而无法避免。
朱生豪成名于逝世后的莎译著作,但我却觉得,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只是娶了爱妻宋清如。
社会动荡,局势变革。宋清如就像当时的社会,大胆而不安分。她是一个新时代的女子,宁愿放弃嫁妆也要去读书。她坦荡而不放荡,坚持着朴素的着装,从来觉得女子穿着华美都是自轻自贱。就是这样独立不羁的性格,甚至令她放出豪言,“认识我的是宋清如,不认识我的,我还是我。”
但爱情总是奇妙,天性腼腆,木讷少言的聪明才子,却能用他的莺莺轻语,绻绻深情俘获这个我行我素的少女之心。
“我不是诗人,否则一定要做一些可爱的梦,为着你的缘故……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只是为了你的缘故。”
“你不懂写信的艺术,像‘请你莫怪,我不肯嫁你’这种句子,怎么可以信的开头呢?……但如果说‘今天天气真好,春花又将悄悄地红起来,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觉。’那就是绝妙好辞了。……”
于是,朱生豪成了诗人。他写给宋清如的款款情书被后人广为流传。他的深情,也终在苦恋九年之后,修成正果。但也因此,昔日那个之江才女就这样被这一代才子暗暗埋没了。只因朱生豪不许宋清如再写诗,宋清如竟也允了,硬是一生都未再将诗作出版只字片语。就连有人想写《宋清如传奇》,她也只是说,不值得。一切就像新婚时夏承焘的题词,“才子佳人,柴米夫妻。”自那之后,佳人不再,只剩下一句简单的生活,“他译莎,我烧饭。”
直到1944年,朱生豪离世,仅32岁的年纪,而宋清如也不过33岁的大好年华。只是从此再无“楚楚身材可可名”,也不见“柴米夫妻恩爱情”了。她不能随他而去,膝下幼儿,嗷嗷待哺。她亦不能沉沦悲伤,朱生豪临死前的心愿,还重重地压在她的双肩上。
“一个人有了使命,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看他未看的风景,做他未做的事情。爱,就是变成另一个自己,从此两个人不分彼此。爱,就是把两个人的生活过成一个人,从此不知你我。
女子的爱从来古怪,就像拒婚时“我不肯嫁你”那般决绝地谨慎,又如婚后担负两个人使命的大胆深情。毕竟,从此,是要一个女人承担起全部生活的重担,物质仅是身体的劳累,而精神上却是心灵夜夜的侵蚀与折磨。
我们只知道恋爱的宋清如,关于朱生豪的宋清如。而她是如何度过余生,如何写诗挥才的,我们一概不知。也许只是因为,她早已活成了朱生豪的自己,毕竟,她的世界已经越来越小,小到只剩朱生豪。那早成了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的世界。
就像朱生豪故居门口那对身体相连的患难情侣,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也诠释了雕像基座上,朱生豪写给宋清如未曾发出的信:
“要是我们两个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