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个热点,与其说是为纪念琼瑶阿姨,不如说是为纪念我那逝去的暑假追还珠的童年。
琼瑶阿姨“翩然”的去了。
每位名人离世,总有那么多试图“盖棺定论”的文章出现,我不想盖棺定论,我想写点自己的直觉感受。
十年前我买过一本书,名字叫《肥肉》,书的长相相当炸裂,它长这样——
活脱脱就是一块五花三层的大肥肉,摆在书柜里,永远那么的显眼。
这是一本文集,中短篇不等,作者有的是专业作家,有的是文艺人士,还有的甚至是影视明星,他们都写一个主题:“肥肉”,大多数人写得是关于在物质匮乏年代的肥肉记忆,有一篇让我印象深刻。
这篇讲蹭饭,在六七十年代,作者因为擅长绘画,可以参与各种大会各种动员活动的板书制作,因而得以蹭集体大锅饭,能吃到大盘大盘的猪皮冻、溜肉段、烩肥肠,大盆大盆的猪肉炖粉条,酸菜烩白肉,最让人魂牵梦绕的是压轴菜“酥白肉”——由一块块纯粹的肥油肉夹着肥生猪油,裹上鸡蛋面放在油里炸透,再撒上白糖。
听起来很惊悚对不对,初读到此,我非常震惊,这玩意能吃吗,得腻成什么样子?
作者写道:伴随着人们发自丹田“噢——”的欢呼声,只见一大盘金山白雪般的酥白肉端了上来。风声起,那一块块硕大的肥肉塞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像酒心巧克力一般的猪油顷刻溢满喉头,顾不得烫得直咧嘴,这热猪油顺着食管往下流,一路滋润了全身缺油失灵的内脏器官的所有部件,使蠕动的胃肠得以正常运转,这是一种何等的满足感。
恍然大悟:物质匮乏的年代,肚子里没有油水,人们发自肺腑地由衷地渴望着肥肉。
那哪里是肥肉啊,那是久旱逢甘霖,那是天雷勾地火,那是淤堵了千年的河床猛地被打通后的飞流直下三千尺,那是压抑了许久的原始欲望得到了最本能的满足。
这种满足,今天的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无可替代。
后来改革开放,物质文明逐渐崛起,人们填饱了肚子,穿上了好衣裳,发现精神层面依然谈“性”色变,以“爱”为耻。
然而,情爱是人的欲望本能,愈压抑,愈渴望喷薄而出,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人们的情感,需要精神层面的东西给予滋养和满足。
这个时候,琼瑶应运而生,带着她的言情剧席卷中华大地,就像那盘“酥白肉”,腻得眼发直,甜得嗓子疼,却依然被缺油失灵的女人心,急不可待地一口吞下,顾不得烫得直咧嘴,任它一路滋润身心灵。
于是在那个年代的电视屏幕里,女人们不再做贤妻良母,不再囿于柴米油盐,她们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爱得轰轰烈烈,除了爱情,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她们的心。
男女主角们用极其夸张的台词,来表达浓得化不开的爱。
于是我们听到白吟霜在皓桢上断头台的路上还在喊“知我懂我,怎能迫我强我?”
于是费云帆对绿萍义愤填膺地怒吼“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紫菱失去的是她的爱情啊!”
于是小三新月格格对正妻说出“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于是紫薇和尔康吵架时还在嚷嚷“我都没有和你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老天奶啊,在今天看来,这简直就是不说人话。
可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发自肺腑地由衷地渴望。
琼瑶阿姨,就是那个时代精神层面的那块“肥肉”。
阿西莫夫科幻的巅峰之作《神们自己》想象了一个拥有三种性别的外星世界,人类只有男、女两性,那个星球的高等智慧生命却有三种性别,分别是“情者”、“理者”、“抚育者”。其中,“理者”只有理性思维,负责发明、创造、管理、思考;“抚育者”的生命意义和乐趣就是生养后代;而“情者”只有情感和情绪,活得恣意张扬、肤浅热烈,她们只负责给那个世界提供精神体验。
是的,琼瑶就是“情者”。
在她的生命叙事里,情比天大,情比金坚,当这样一位“情者”成了作家,于是成为了“琼瑶”。
或许偶尔兴之所至想尝尝东坡肉,却不再因缺乏油水而本能地渴望肥肉。
或许想找找童年的记忆,再刷还珠、情深深下饭,却不会再沉沦于琼瑶宇宙中。
那个时代过去了,“琼瑶”二字,成为那个时代最风情旖旎、浓墨重彩的一笔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