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在2007年的冬天去世，那天寒风呼啸，东北的大地上到处都是雪白。我就在老师的病床旁，握着老师的手，笑着和他说，“老师啊！今天看您气色挺好的，您儿子张健给我打电话了，今天的飞机，明天就能从美国到这儿来看您，您就放心吧！”

老师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些神采，心脏的跳动也有了一丝加强。也许是听到孩子的消息太激动了吧！我在心里想。想着想着，不觉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自以为着老师就要好起来了。

“滴滴滴滴滴——”正在这时，仪器突然响了起来，我一抬头，便看见了心跳的频率图变成了一条直线。我惊慌失措地往外冲，边跑边喊着:“医生！护士！快来啊！快来看看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心跳了！”医生来了，老师也走了。

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老师的面容异常的平和，仿佛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在得知儿子消息的几分钟后，他就去世了，我突然感觉那一刻的神采焕发其实就是回光返照。我觉得我被老师骗了，虽然他不止伤害过我一次。

一

我大学是在一个知名的师范大学读的，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老师，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很健硕。

我的老师四十岁的时候教我C语言这门课，这门课是出了名的难，但是还是没有难到我这个勤奋刻苦的学生。每天十点睡觉，六点起床，充分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理所当然，我期末考试所有成绩都是“优”，除了有一科。这一科，就是C语言。

看见C语言一栏的“中”，我有些莫名其妙，我自认为在C语言上花的功夫最多，期末考试前做的前三年的考题，没有一年的考题不是全对。我带着狐疑去找了老师。

还没进到老师办公室，我就看见老师在和他的儿子——我的同学张健说话，我迟疑着，隐隐约约中，我仿佛听到了什么，“这次的C语言，我只给了你和你女朋友“优”，你老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可要好好学习…”我的脑袋突然“嗡嗡”地响，我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扭头飞快地跑出了教学楼，外面突然飘起了小雨，我在雨里奔跑着，风灌进我的衣服，远远看去，我就像是个被吹大了的气球。

回到寝室，C语言课本醒目地放在那里，我拿起它使劲地摔到了地上，我的泪水几乎要落下了，但男人的尊严告诉我不可以。过了许久，我捡起课本，把它压在了最低下。精心抄写的笔记也被扔在了垃圾桶里。我决定从此不提C语言。

二

毕业了，同学聚会每年都如火如荼地举行着。身为年级长，我每次都不失礼数地邀请了各个老师和同学，当然，也包括我的老师和他的儿子。我的老师人到五十，身子越来越差了，但还坚持在三尺讲台上，不久之前，还评上了教授，受到了不少重视。他的儿子张健也正在考GRE，准备再去美国深造几年。而我，说来可笑，留在了学校当讲师，教的竟然是C语言这门课，想想就觉得阴差阳错。

刚当老师的时候，十分胆怯，站在讲台上，哆哆嗦唆说不出话来，我的老师知道了，利用周末时间来帮我锻炼教师技能。五十多岁的他把休息的时间让给了我，让我不禁感动得落泪，想想以前幼稚的行为，更加觉得羞愧。

几年后，我的老师退休了。我一边为老师可以安享晚年而开心，另一方面又为他的儿子远在美国不能照顾他而担忧。于是我和同学决定，每个星期轮流去看他。

老师的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从学校步行到那里要半个钟头，我常常拎着水果，在夕阳红色的光笼罩着的时候，小跑着过去，顺便还能锻炼身体。

每次去，老师一定会留我吃饭，然后拉着我出去散步。出门碰见邻居了，邻居会说“这是你儿子吧？”我尴尬地不知所措。而我的老师会爽朗地笑着“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谁敢说他不是我儿子。”邻居听见了也笑了。但我却有些鼻酸，从来没有想到我这么被老师重视。或许人都是会变的吧！

三

我的老师是在春天的一个下午病倒的。那天我正准备去香港大学学习，突然接到了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同学悲伤地说，老师病倒了。我的不轻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什么学习啊什么工作啊！我都不想再去管了，马上开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看见老师虚弱的倚着。手上插满了管子，我的一个同学陪着师母在旁边坐着。我调节了一下感情，走到老师旁边，轻声地问:“老师，您感觉咋样儿了？”

老师无力地睁了睁眼睛，气若游丝地说:“你…你来了，来了…来了好啊。”

我说:“唉，是啊！”

“坐…那吧！”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坐在师母旁边，无意间看见师母偷偷擦着眼泪，我心里开始明白，我的老师的病怕是不好治了。

于是我开始给老师的儿子打电话。

“sorry，the call is busy.”

“sorry，the call is busy.”

……

调整好时差，终于我打通了一次。

“hello，this is Zhang Jian speaking.”

我说:“张健啊！快回来一趟吧！你爸爸病了。”

“病了？严重吗？”

“现在看来情况不太好，你最好回来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找时间回去吧！可能会晚点儿，这段时间在写毕业论文。”

“唉，好嘞好嘞！”我高兴地挂了电话。

我本来以为晚点儿只是晚一点儿，没想到竟然晚到了老师的离世。

四

老师出葬的那天，张健还是没有回来，我气的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骂他，但很多的是为老师伤心。老师要穿寿衣了，儿子不在，不知道让谁穿合适。师母就指着我对我说“你去给你老师穿吧！看看这学生多好，真是比亲生儿子还好呢！”

我心里一阵悸动，眼眶就要溢出泪水了。但还是强忍着泪水，镇定地拿着寿衣，为我的老师穿上。

穿好寿衣，就要盖上棺材盖儿了，师母扑上去，哭着不让他们靠近。看着这一幕，我的心里简直要淌下血来。我走过去，把师母抱了过来，一边对师母说着对不起，一边又抹着自己的眼泪。

丧礼结束，张健还是没有回来。我又播起了那个手机号。电话那头响起了那个年轻的声音。

“喂。”

我放松了一下呼吸，静静地说:“我的老师已经下葬了。”

电话那头突然沉寂了，隔了几千里的哭声终于传来了。

“谢谢，谢谢…”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五

打开电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邮件，我一看，是我的老师的邮箱号，心中猛的一紧，读着邮件，我的眼角不禁又湿了:

“孩子，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可不要害怕啊！我这个糟老头子可不是鬼。我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定时发送了这封邮件。

我这一生啊，做了许多错事，现在想想，最羞愧的就是因为私心没有给你C语言一个“优”，我本来想让我的儿子飞黄腾达，可是没有想到他一去美国，就不回来了。倒是你，我不当儿子看的你，孝顺我照顾我。你老师我啊！感动的很啊！所以我想想这件事，心里非常惭愧，可是又怕我活着的时候和你说你不原谅我，那我就借着我死了这个面子来和你坦白，和你说声，对不起！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