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烟火人间菜刀暖

扬州城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官道蜿蜒伸向北方,尘土在干燥的秋风中打着旋儿。陈切——不,此刻他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割裂,只有沉淀了所有血火与冰寒后的、属于“陈七”的沉寂——沉默地走着。粗布的衣衫洗得发白,沾着洗不净的油渍和风尘,腰间那把厚背剁骨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柄被摩挲得温润。


石磊落后半步,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他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眉宇间那份属于影卫的锐利,在看向前方那略显单薄却无比挺直的背影时,总会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手里提着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和一只瘪了的水囊。寒螭玉髓那沉甸甸的寒意,即使隔着衣衫,依旧如影随形。


“大人,”石磊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北地苦寒,魔教总坛虽已残破,但幽冥叟那老鬼……还有他背后的枯荣殿……” 他没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那是龙潭虎穴,是无数人埋骨的坟场。


陈七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投向官道尽头那片苍茫的天空,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血债,总要有人去收。玉娘的死,引魂幡的账,还有……被当成弃子抹杀的‘恩情’。” 说到“恩情”二字,那平静的语调下,是冻结万物的杀意。心口的玉髓似乎感应到这股杀意,微微搏动了一下,透出一丝冰冷的共鸣。


石磊心头一凛,不再多言。他明白,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最后的清算。是陈七与过去彻底斩断,或是……玉石俱焚。


……


北地风沙,凛冽如刀。


昔日巍峨肃穆的魔教总坛,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巨大的黑曜石建筑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焦黑的火燎印记。寒风穿过空荡荡的殿堂,发出呜咽般的鬼哭,卷起地上的骨粉和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陈年尸骸的腐朽气息。


在总坛最深处的废墟上,一座由断裂石柱和巨大骸骨勉强搭建的、扭曲怪诞的祭坛矗立着。祭坛中央,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妖异黑芒的巨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九幽引魂幡!幡面上布满了巨大的撕裂口,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曾被强大的力量重创,但核心处那团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气,依旧散发着勾魂夺魄的邪恶力量。


祭坛下方,幽冥叟殷无赦如同枯树般盘坐着。他身上的旧布袍沾满了灰尘,更显破败。灰白色的、空洞的“眸子”微微抬起,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着废墟入口处缓缓走来的两人。他那张干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死寂的漠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你……终于……来了。”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枯骨,在空旷的废墟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带着……寒螭玉髓。”


陈七的脚步停在祭坛之下。他抬头,目光越过那残破的引魂幡,落在幽冥叟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刻骨的咒骂,他的眼神如同万载玄冰,平静得令人心寒。只有那紧握着剁骨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滔天恨意。


“殷无赦。”陈七的声音同样平静,却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刺骨,“惊蛰之变,引魂幡……玉娘的死……还有我这被抹杀的三年……” 他每说一句,心口的玉髓寒意便盛一分,周身的空气温度便骤降一分。“该……清算了。”


“清算?”幽冥叟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嗤笑,又像是叹息。“棋子……终是棋子。引魂幡需血祭……玉髓需归位……你的命……是代价。”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祭坛中央那残破的巨幡,又缓缓指向陈七的心口。“今日……物归原主……魂归……九幽!”


最后一个“幽”字出口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在困龙渊外、在破庙废墟中更加庞大、更加粘稠、充满了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灭世磨盘,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祭坛!空气凝固了!风沙停滞了!连声音都被吞噬!地面上,以幽冥叟为中心,肉眼可见的灰败之色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所过之处,本就残破的石块迅速沙化、腐朽,化为簌簌而下的尘埃!连空间都仿佛在这死寂的领域内变得扭曲、脆弱!


枯荣领域!这才是幽冥叟真正的力量!他要将这片空间,连同其中的陈七和石磊,一同拖入永恒的枯寂与死亡!


石磊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压顶,瞬间单膝跪地!他腰刀拄地,支撑着身体,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刚渗出皮肤就被那枯荣死气瞬间抽干!他连抬头都变得无比艰难!


陈七首当其冲!那恐怖的枯荣死气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疯狂地刺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心口的寒螭玉髓发出尖锐的嗡鸣,冰蓝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在他周身形成一层凝练的冰晶护罩,死死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腐朽侵蚀!冰晶护罩与枯荣死气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冰屑与灰败的尘埃不断崩落、湮灭!


陈七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着祭坛上的枯瘦身影!玉髓的力量在疯狂运转,对抗着那灭绝生机的领域,也与他体内那滔天的恨意、守护石磊的意志、以及……对“陈切”那短暂平静的最后一丝留恋,激烈地共鸣着!


“老鬼!你的枯荣……冻不住我的刀!”陈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那咆哮声中,不再仅仅是“陈七”的冰冷杀意,更融合了“陈切”在案板前日复一日剁骨头的专注与执着!他猛地将体内所有被玉髓统御的、被恨意点燃的、被守护意志催化的冰寒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手中的剁骨刀!


嗡——!!!


厚背的剁骨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冰芒!刀身之上,无数道玄奥的冰蓝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太古螭龙,疯狂游走!刀锋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漩涡!一股足以冻结时空、斩断轮回的恐怖刀意,冲天而起!硬生生在那片死寂的枯荣领域中,撕裂出一道冰蓝色的裂痕!


“斩!”


陈七一步踏出!脚下的枯荣死气被瞬间冻结、粉碎!他双手紧握刀柄,朝着祭坛之上那枯瘦的身影,朝着那面散发着妖异黑芒的引魂幡,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斩落!


这一刀,凝聚了他两世为人的所有——陈七的恨与使命!陈切的平凡与挣扎!玉髓的冰寒与守护!石磊的忠诚与牺牲!以及……对那个叫玉娘的女子,最深沉的思念与亏欠!


刀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仿佛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冰蓝色刀光!撕裂了凝固的死寂!冻结了蔓延的枯荣!带着斩断因果、了却前尘的决绝意志,跨越空间,瞬间降临!


幽冥叟那一直漠然的灰白“眸子”,第一次剧烈地波动起来!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这一刀中蕴含的、超越了力量本身的意志!那是对命运的反抗!是对抹杀的复仇!是……对“生”的渴望!


他枯瘦的双手猛地抬起,十指如同枯死的树枝,在身前急速划动!浓郁到化不开的枯荣死气瞬间在他身前凝结成一面巨大的、布满扭曲痛苦面孔的灰黑色死气盾牌!盾牌之后,他张口喷出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本命死气,融入盾中!


这是他最后的防御!枯荣殿不传之秘——“万魂枯寂壁”!


冰蓝色的刀光,无声无息地撞上了那面由无数痛苦怨魂和本命死气凝结的灰黑巨壁!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寂静!


刀光与巨壁接触的刹那,冰蓝色的光芒与灰黑色的死气疯狂地互相湮灭、吞噬!冰晶在冻结怨魂,怨魂在腐蚀冰晶!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道道细密的黑色缝隙!


僵持!仅仅一瞬!


下一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


那面凝聚了幽冥叟毕生修为、号称能抵御万魂冲击的“万魂枯寂壁”,在那道凝聚了陈七全部意志、全部力量、全部前尘往事的冰蓝刀光面前,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瓷器,轰然碎裂!化作漫天飞散的灰黑色死气碎片!


刀光去势不减!瞬间穿透了溃散的死气壁障!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幽冥叟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枯瘦的胸膛。那里,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道笔直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蓝色细线,从他的眉心一直向下,贯穿了整个身体。


他灰白色的、空洞的“眸子”中,那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神采,瞬间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永恒的……死寂。


“好……刀……” 沙哑的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吐出最后两个模糊的字眼。


紧接着,他那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沿着那道冰线裂开,然后化作两片覆盖着晶莹白霜的“冰雕”,轰然倒地!又在落地的瞬间,“哗啦”一声,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冒着寒气的冰晶粉末!


风一吹,了无痕迹。


与此同时,那道斩杀了幽冥叟的冰蓝刀光,余势未消,狠狠地斩在了祭坛中央那面残破的“九幽引魂幡”上!


“嘶啦——!!!”


如同裂帛!又如同恶鬼最后的哀嚎!


本就残破的引魂幡,被那蕴含着玉髓本源寒力与陈七斩断前尘意志的刀光,瞬间撕裂!幡面上那团蠕动的、邪恶的黑气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在冰蓝光芒的净化下,如同沸汤泼雪,迅速消融、湮灭!


巨大的幡面从中裂成两半,颓然垂落。那妖异的黑芒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破布般的残骸,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引魂幡,这件曾引发惊蛰之变、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魔教圣物,终于彻底毁去!


随着引魂幡的毁灭和幽冥叟的湮灭,笼罩整个废墟的枯荣领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停滞的风沙再次扬起。


噗通!


陈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剁骨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心口处,寒螭玉髓在爆发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后,光芒变得极其黯淡,甚至有些涣散,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空荡荡的漩涡,在缓缓旋转。极致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大人!”石磊挣扎着扑过来,扶住陈七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充满了焦急。


陈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幽冥叟化作飞灰的地方,扫过那彻底毁去的引魂幡残骸,最后落在石磊那张充满担忧的脸上。眼中那属于“陈七”的滔天恨意与冰冷杀伐,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历经万载风霜后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结束了。

血债已偿。

前尘……已断。


他缓缓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是寒螭玉髓的所在。


“石磊……”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属下在!”

“帮我……取出来。”


石磊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七:“大人?!寒螭玉髓……它……”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陈七疲惫地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带着解脱的意味。“护法传承……镇守魔渊……引魂幡已毁……我的使命,也结束了。这力量……太重了。” 他不想再背负着它,不想再被它的冰冷意志所束缚,更不想……让它成为下一个“引魂幡”的诱饵。


石磊看着陈七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疲惫,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理解。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扶陈七靠在一块断壁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锋锐无比的匕首——那是影卫处理伤口的工具。


冰冷的匕首贴上陈七心口的皮肤。陈七的身体微微绷紧,但没有抗拒。


石磊的手很稳,眼神专注。匕首精准地划开皮肉,没有伤及主要血管。一股混合着冰寒与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看到了——在跳动的心脏上方,一块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幽蓝芒、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玉髓,正镶嵌在血肉之中,无数细密的、如同冰晶根须般的脉络连接着心脏与玉髓。


石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剔开那些连接的脉络。每剥离一丝,陈七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一分,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剥离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当最后一丝冰晶般的脉络被切断时——


嗡!


寒螭玉髓猛地一震!幽蓝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一股磅礴的、仿佛来自洪荒冰原的极致寒意轰然爆发!但这一次,这寒意不再受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四散冲击!


石磊早有准备,迅速用一块特制的、浸透了药液的厚布将剥离下来的玉髓紧紧包裹!那厚布瞬间冻结,表面覆盖上厚厚的冰层,但总算勉强隔绝了那恐怖的寒意外泄。


而陈七,在玉髓离体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空荡感。仿佛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某种东西,被彻底抽离了。但同时……也有一种沉重的枷锁被打破的……轻松?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心口那个被剥离的伤口,在石磊迅速敷上金疮药并包扎后,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和空虚感。力量在飞速流逝,那曾经充盈四肢百骸的冰寒内力,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他现在,虚弱得如同一个久病初愈的普通人。


石磊将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散发着惊人寒意的玉髓小心收好,看着陈七虚弱的样子,眼中满是担忧:“大人,您……”


陈七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石磊连忙扶住他。


陈七的目光,越过这片埋葬了无数恩怨、流淌了太多鲜血的废墟,投向南方。那里,有暖阳,有流水,有……他曾经魂牵梦萦、以为再也无法触及的烟火人间。


“石磊……”

“属下在!”

“我们……回家。”

“回家?”石磊一愣。

“嗯。”陈七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回……扬州。”


……


三个月后。

扬州城,城南。

一家新开的小小面馆,临着一条不算热闹的青石板街。门脸不大,招牌是简单的原木色,用朴拙的刀刻着三个大字——“七记面馆”。


正是午市刚过的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只有阳光透过糊着素纸的雕花木窗,暖暖地洒进来,在擦得干干净净的原木桌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骨头汤的浓郁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木头和面粉混合的清新味道。


厨房里,灶膛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陈切(他不再需要“陈七”这个名字了)穿着干净的粗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精瘦却结实的小臂。他正站在厚重的枣木案板前,专注地对付着一条肥瘦相间的猪肋排。


厚背的剁骨刀在他手中,不再闪烁着冰寒的杀意,而是带着一种沉稳而熟练的韵律。刀起刀落,“笃!笃!笃!” 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如同最朴实的乐章。每一次落下,坚硬的骨头应声而断,切口平滑。鲜红的肉沫和细小的骨渣飞溅出来,带着新鲜的腥气。他的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从容。


阳光落在他微微低垂的脸上,照亮了额角细密的汗珠,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久违的、纯粹的平静。心口那道被玉髓剥离后留下的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被粗糙的衣料遮掩。力量消失了,但那日复一日剁骨头的力气还在。更重要的是,那份沉重的、撕裂灵魂的过往,似乎也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和玉髓的离体,真正地沉寂了下去,化为内心深处一道无法抹去、却也不再疼痛的印记。


“老板!来碗大肉面!骨头汤要滚烫的!肉臊子加双份!”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店门口响起,带着运河码头力夫特有的爽利。


“好嘞!稍坐!”陈切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声音洪亮了些,带着一丝市井的烟火气。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剁好的排骨块被他熟练地扫进旁边的陶盆里。


店堂里,石磊正拿着块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最后一张桌子。他身上的剽悍气息收敛了许多,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短打,像个勤快的伙计。听到客人点单,他放下抹布,手脚麻利地开始下面条。


阳光暖融融的。骨头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浓香。剁骨头的“笃笃”声,下面条的水沸声,还有门外偶尔传来的市井喧嚣,交织成一曲平凡而温暖的歌谣。


这时,面馆临街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窗外,一个穿着素雅衣裙、戴着薄纱帷帽的窈窕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帷帽的轻纱在微风中拂动,隐约可见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正透过缝隙,静静地望着厨房里那个专注剁骨头的背影。


她的目光在陈切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开,落在那把厚实的剁骨刀上。刀身上,早已没有了冰蓝色的纹路,只有被无数次使用磨砺出的温润光泽。


她静静地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帷帽轻纱微微晃动,她悄然转身,无声地汇入了街角的人流之中,如同投入水中的一片叶子,消失不见。


陈切似乎有所感应,剁骨头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那扇被推开一条缝的窗户。窗外,只有熙攘的街景和暖暖的阳光。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大概是听错了吧。


他重新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厚实的刀身稳稳地落在案板新鲜的肋排上。


笃!


一声闷响,干脆利落。


案板上的骨渣微微跳起,又安静地落下。


阳光正好,汤锅正沸。


烟火人间,菜刀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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