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地铁站,嘈杂的声音使我一下子从昏昏欲睡中清醒,附近商铺门口的音箱中,无限循环播放着那一家比一家更聒噪的叫卖声,直直的扎进我的耳朵,头疼欲裂,一边摁着太阳穴,一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家寻得半块宁静去。
小区门口的十字路口,我看到一名女子,在冲我所在的方向挥着手。
说实在的,我想不注意这个小姑娘都不行。
她梳着奶奶那辈具有时代感的麻花辫,穿着极其扎眼的芭比荧光粉的风衣,脚上穿着过膝的高跟长皮靴。年纪看着不大,满脸胶原蛋白,肉嘟嘟的,但绝说不上漂亮,加上这穿着,更显得面色蜡黄了。
就这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确定了,这人我不认识,便也没有理会,径直进了小区,却仍然忍不住回头偷偷打量几眼。毕竟那魔性的芭比粉实在是太醒目了。
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之后一连几天,每次回家,在同样的地方,都会碰到那名女性,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挥着手。
这使我对那个女孩越发的关注起来,不是没有想过上前询问,只是感觉那样有些许冒犯——特别是对于我这行业的人来说,跟女孩子搭讪还不如给我几巴掌痛快。
掏出手机,冲着小姑娘的背影偷摸拍了张照片,本想用它发朋友圈吐槽两句,但还是将它删除了,一则自己本就没啥好友,就算发个动态也是无人关注的,二则有工作关系的人居多,更是不太好将自己私生活碰到的事儿跟他们说。
每次回家,都会故意躲在一个她看不见我的死角,静静观察会儿,其实,这看习惯了也没觉得那姑娘有多难看哈,笑起来挺有初恋的感觉的,甜甜的。每次在我“回家”没多久她就会停下挥动,然后转过身对我们小区方向注视良久,天黑透了才离开。
除了自己暗中打量,也曾问过门口保安,小卖部的老板,清洁工,似乎都是对这姑娘一无所知,没人知道她是谁,住哪儿。按理说,这种奇怪的举动应该早有人关注了,但是其他所有人都对它毫不在意。特别是喜欢大门口乘凉的老大爷,觉得我管得太宽,教导了我好一番,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管别人,人家爱咋样咋样叭叭叭。想想也确实如此,便也不再瞎问了。
日子依旧还是上班下班,睡一觉,继续上班下班,好似一切都回归正轨了,也只有我知道,也只有看起来淡定而已,心里却痒痒的很,其实好几次都忍不住走上前问问,却也都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只是路上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一看她朝向的方向,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敲着眼前单调又繁琐的代码,这一条一条不停的循环,跟我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什么两样?越发地觉得无趣起来,不行,好像自己被她洗脑了,要是再不研究明白,自己都没法安心工作了。
干脆的合上了电脑,也没跟主管说,偷摸着溜出了公司。
现在还早,我到达那姑娘平日里所在的地方时,她果然还没到。我在马路牙子上寻了个地儿,坐下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等待。
远远的看到一抹熟悉的颜色朝这边走来,低头看了一眼时间,17:28。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朝家走去,那姑娘却冲到我跟前来,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不对劲!”
甩下这句话,她又冲到往常呆的地儿,开始挥手,我一看时间,17:30,真准时啊……
她看似像那边挥手,却总回头往我这儿看,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我过去。
我自然是不会过去的,都不知道她是谁的,便加快脚步回家,直到关上了门,心脏仍然在狂跳着,不知怎的,就是非常害怕,像是做了坏事被逮着的小孩。
从那一天起我特别不想跟那个姑娘碰面,像欠了债主100万似的。因此不再从最近的地铁站下车,而是在前一站下,再打车回来到小区的后门,再回家,这样就能完美的避开那个人了。
终于有一天晚上,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发现自己只穿着条裤衩子,忙将被子裹身上。
正准备开门,但又想到了妈妈叮嘱过的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透过猫眼一看,顿时头皮一麻。
门外的正是那个芭比荧光粉风衣的姑娘,正气势汹汹的拍着门。
又暗自庆幸着,还好自己安全意识不错,天知道这小姑娘大晚上上我家来干啥?
我正准备不做理会,假装自己不在家。
“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嗓门挺洪亮:“我看到你家亮着灯了。”
我慌张的将衣服穿好,被子随手扔沙发上。靠近门,扯着嗓子喊:“小姐姐,你找我干啥的?”
“你不对劲!”说着那小姑娘拍门的动作变成了握着拳砸门。
有是我也不得不佩服,这精力是真的好,清清嗓子,回道:“别总说我不对劲,我哪不对劲了?”
“你没上班!”
“我上了呀,不行我把全勤给你看。”
“但我都没看你回来!”
“我是从后门回来的呀。”
“不对,你不该走后门,我不在后门。”
“大姐,路是你开的呀?我爱走哪走哪。”
“不行,你不能走后门,走后门就不对了。”
“我不走前面不就是因为你?”
“不管,你必须得走前门,还不许躲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透过猫眼看到那名女子变得歇斯底里,抓挠着门。我敢保证,若不是我关着门,她现在绝对是向我扑过来咬的那种。
没法再容忍她如此胡闹下去了,我拨打了物业的电话。片刻后便来了人,将她带走了。
但是那姑娘似乎并没有因此消停。
除了像这般敲门,她还爬窗,我家是3楼,可她就那么顺着管道就爬上来了,扒拉着防盗窗,嘴上却不停的叨叨着我早已听出茧子的话。
也怕她出啥意外,便只得报了警。
警察边安抚着我,一边唤人将她带走,连声保证着,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了。顺便也将我一块带上,回警局做笔录。
刚出小区门口,一直沉默着的女子脸往前凑过来,就算隔着栅栏,我好像也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你…要不要试试对劲的?”她试探的问道,旁人不懂,我自然是懂的,其实我也一直有着好奇,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
我示意警察,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依旧站在那个地方,挥着手。
我假装刚上完班往小区走,可这次不一样,我强迫着自己向她走去,可是越发的自然起来,好像有种熟悉的肌肉记忆似的。
“见你每日都在这,你在向我招手吗?”我走到她的跟前,逆着光。
“当然不是,我在向太阳挥手呢,它落山了,可得明天见了。”她手轻捂住自己的嘴,含笑,又指了指远方。
我回过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太阳刚好沉入远方的城市中,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可周围的云彩依然辉映着一抹嫣红。
“你挥的是太阳,却招来了我。缘分总是很奇妙,不是吗?”观赏完毕后,我转过头,深情的看向她。
“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像你如此厚颜无耻的~”她顿了顿:“不过相逢是缘,请我喝一杯咖啡如何?”
我勾唇一笑,顺势牵上了她的手。
警察从身后走来,轻咳一声。我马上反应过来,甩开她的手。她又继续沉默下去,似乎在思索。
我也沉默着上了警车,方才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不像是寻常自己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倒像是有些恋爱游戏中的彩蛋。方才自己那行如流水,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带着轻浮的话语更是让自己的这种想法浓烈起来。
可是奇妙归奇妙,放任一个没准有威胁的人在身边,总归是不明智感觉,因此明明我之前看到了她眼中的期待,却仍然坚定的让警察将她带走了。
检查整理完笔录后,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不放心,忍不住问一句:“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们局的专家鉴定过了,她患有重度妄想症,她也没有身份证件,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对比了附近的居民后,没有一户人家能对上。我们会对比所有失踪人口,也会张贴寻人启事,看看有没有他的家人来寻找了。”警察挠了挠头:“不过现在嘛,我们是准备将她安排到市精神病院去。你可以放心了,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了。”
警局外的空气很浑浊,这样我呼吸都压得沉重了。
那名女子确实像是莫名其妙出来的一个角色,还莫名其妙的掺和进了我的生活。
看来有机会我还是得去找她聊聊。
我再见到她已经是两月之后了,在市精神病院。跟以往的印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换上了一身条纹的病号服,头发自然的垂在了胸前,捧着一本书,跑腿坐在院内的一张椅子上。
静谧,安静。
这份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便经历过似的,莫名其妙的就觉得我自己应当是认识她的,虽然叫不上名。
我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也静静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方久,她才放下了书。
“看你来好一会儿了,找我有事?”
“也没啥事……就是想问问……”
“你想问问我为啥当初说你不对劲吧。”
“是有这个想法……”
“现在我倒是想明白了,不是你不对劲,是我不对劲。最先出bug的是我,竟然没有将我的角色设定一个合理的身份,对于陌生人总会有点防备吧。是我着急了,光想着在你身上找bug了,毕竟……人老了,状态不太好,估计你吓坏了吧。”她站起身,轻盈地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现在将数据调整后,是不是感觉就对了?”
见我吞咽了下口水,他她笑着在我面前弯下了腰,用手指调皮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虽然现在不怪你,但我以前是怪你的,自己活得真的好艰难,我总也忘不了你,我也没有再婚……”
“别瞎想哈”我虽然一头雾水,却也觉得当下应当先给她安抚好,伸手撩拨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眼中带着泪花,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身子一僵。
远处的护士喊了一声:“方文静,放风时间结束,该回房间了。”
“等我下次在路口等你,老公,你可不要被吓跑了。”她丢下一句话,轻飘飘的走了。
我顺手翻了翻他刚才看的书《论虚拟世界的构造》,又看到她的书页中夹着一张陈年报纸,顺手将他抽了出来,跟以往我见过的报纸排版不一样。一个小角落里写着一则新闻:28岁程序员持续上夜班猝死。虽然打上了码,但我一看就知道是我。
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亲爱的,我至今都不相信你就这么去了。
赫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似的,虽然匪夷所思,又那么真实,就那么觉得,她似乎真是我的妻子。
再看一眼报纸的时间,2019年,现在是2075年,若是时间是对的,她起码应是80多岁了。
头上一扇窗户打开,我抬头望去,见她笑得明媚,冲我比划了一个手势,我知晓,那是——等我。
精神病院探视一次相当的费劲,更何况我与他也没有亲属关系,遇到的障碍更多,之后我虽然也去过几次,她也睡觉时间多。
零零碎碎的也知道了些故事,她说我们是同事,平时公司里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是住的不远,这也后面出现了那么一幕。
但是远远没有她设定的那么浪漫,其实只是自己那天忘戴眼镜了,看见我,本以为是她办公室的,边挥手打了个招呼。直到我到跟前了才发现认错了人,却也不能承认自己眼瞎……才说自己在向太阳招手呢。
那是我与她现实生活中的第一次接触,自从那杯咖啡喝完后,开始一块上班,一块回家,感情蹭蹭蹭的升温,最后接受着双方父母的祝福,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小两口子努力工作着,筹备着对未来的建设,以后要购买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整一辆桑塔纳,还要两个宝宝,一个男娃一个女娃,未来生活好了,还能将父母们接到城市里来住……
可惜一切都是在我由于劳累过度猝死后画上了句号。从此,家没了。对于婚姻的想象也从她生命之中划去了。她也承受不住失去一切的痛苦了,便也孤独了一生,一直在构建着一场能继续下去的梦。
了解全部经过的我,自然是又愧疚又感动,一方面心疼她为何要为我一个已经去世这么多年的人如此执着。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拥有着这么固执的爱沾沾自喜。马上又会给自己两巴掌,暗骂自己过分。
“现在一切都会好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向她保证。
直到有一天——
护士们跟我说,她成为了植物人。
我没有去看她,只是觉得按照正常的逻辑,她应该是现实里什么原因导致他无法“上号”了,才会进入植物人的模式,想到之前推算的她的年龄,应当是寿终正寝了。
可我也是知道她是遗憾的,也许,这个世界存在,就是想从初识开始,与我再完美的过一生,可惜现实中没有实现,在这儿也没能实现。
周围人说我疯了,就连我父母也说我不对劲。
最终,我住进了他的房间。
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电脑前,不知疲倦的码着代码,我要跟她一样,构建一个世界,重现我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