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陈寅恪《柳传》五六五——河东君患病(五)、2025-08-22

《贺泉州孙太守得子》诗在《冬至京江舟中感怀》诗后,《半塘雪中戏成》诗前,依排列次序言,似当作于牧斋此游未归常熟以前,但《半塘雪诗》乃牧斋极意经营之作,欲与东坡半山竞胜者,恐非一时所能完就,更须加以修改。岂此和苏两律之写定实在归常熟得闻孙氏生子以后,遂致如此排列耶?俟考。孙太守即常熟孙林之子朝让,牧斋与孙氏父子兄弟为乡里交好。《初学集五六诰封中大夫广东按察司按察使孙君墓志铭》略云:

孙氏世居中州,胜国时,千一公官平江路录事司主事,遂家常熟。府君讳林,字子乔,与其弟讳森,字子桑,羇贯成童,爽朗玉立。子桑与君之伯子恭甫,相继举于乡。又十年,少子光甫亦举进士。君既辱与先人游,而余与子桑同举,交在纪群之间。恭甫既第,光甫始见知于余。君之丧,光甫自泉来奔。君卒于崇祯十年四月,享年七十有四。娶陈氏,赠淑人。子三人,朝肃广东布政司右布政,朝谐国子生,朝让福建泉州府知府。今余离告讦之祸,幽于请室,而光甫之乞铭也哀,故不辞而为之铭。

及光绪修《常昭合志稿二五孙朝肃传附弟朝让传》略云:

朝让字光甫,一号木芝,登崇祯四年进士,历官刑部郞,出知泉州府。内艰服阕,再补泉州。升建南兵巡副使。旋晋按察使,转江西布政使,不赴。年方逾艾,林居终老。年九十而终。

故知牧斋赋《贺孙太守得子》诗乃在光甫再任泉州知府之时。《常昭合志稿》谓“内艰服阕,再补泉州”,但据《初学集孙林墓志铭》,子乔卒于崇祯十年四月,光甫请铭在牧斋以张汉儒告讦被逮至北京,即崇祯十年闰四月廿五日入狱,次年五月廿五日出狱之间。(参金鹤冲《钱牧斋先生年谱》。)可证光甫第一次实因丁父忧解任,《常昭合志稿》传文中之“内艰”,恐是“外艰”之误也。

寅恪初视牧斋此贺得子诗,以为寻常酬应之作,但揆以牧斋此际公私交迫、忙碌至极之情况,岂肯费如许时间及心思作此通常酬应之举?故疑其别有作用。检《有学集五绛云余烬集下》,即钱曾注本《敬他老人集 上 伏波弄璋歌》六首,及《牧斋外集一》原删诗《越吟憔悴》中《伏波弄璋歌》二首,(原注:“即《敬他老人集》中删余。”)始知牧斋当时甚欲利用马进宝之兵力以复明室,故不惮烦为此谄语。孙氏父子兄弟本是牧斋同里旧交,固与马氏不同,然中年得子亦为常事,何乃远道寄贺,谀词累牍,一至如是耶?意者此际牧斋颇思借资郑芝龙鸿逵兄弟水军以达其楼船征东之策。前论沈廷扬上书请任牧斋为登莱巡抚事及牧斋《调用闽帅议》时已言及之。考谈孺木《国榷玖七》载:“崇祯十四年辛巳二月辛本酉曾樱为副都御史,巡抚登莱。”同书《九八》载:“崇祯十五年壬午十月丁巳曾樱为南京工部右侍郞。”《明史二七六曾樱传》云:“明年(崇祯十五年)迁南京工部右侍郞。”及吴廷夑《明督抚年表六明季增置巡抚》栏载:“巡抚登莱地方赞理军务〔崇祯〕十四年:徐人龙。曾樱”。《明史》本传:“迁山东右布政使,分守登莱。十四年春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其地。”《山东志》:“代徐人龙。十五年。曾樱。”《万历丙辰进士题名》:“曾樱。江西峡江民籍。”曾化龙。〔彭孙遹〕《山中闻见录〔六〕》:“十五年十一月以曾化龙巡抚登莱。”“十六年。曾化龙。”《山东志》:“晋江进士。代曾樱。”《万历己未进士题名》:“曾化龙。福建晋江军籍。”牧斋于崇祯十四年末赋诗贺孙朝让得子之时,恐已揣知仲含未必能甚久其位,则郑氏兄弟之兵力必须争取。孙氏与郑氏兄弟之关系如何,今难详考,但既为泉州知府,则应有借以交通之可能。岂知受之所觊觎之官乃为与郑氏兄弟同里之曾霖寰所得。霖寰与郑氏关系自较牧斋直接。牧斋于此亦可谓不自量者欤?由是言之,牧斋平生赋诗,其中颇多为己身政治服务之作,读者不察其隐秘,往往以集中滥杂酬应之作相讥诮,亦未免过于肤浅,转为牧斋所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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