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印象(一)

过了霜降,下一个节气就是立冬。在我的印象中,霜降之后,似乎就已经到冬天了。

林黛玉说过,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可见风和霜的厉害。

随着时间的挪移,秋风一天比一天的凌厉,大多数树木的叶子被摇落,又被吹扫到墙角和沟壑里去了。沉寂的光秃秃的枝干上呆站着几只麻雀,一阵秋风袭来,又惊恐地飞到另外一棵树上去了。

田野里,霜打的红芋叶黑的发亮,收集起来,待到下雪严寒的时候,用温水泡上两把,下到面条锅里,那个口感,那个味道,是很难用言语来描摹的,绝对是大自然馈赠人类的又一份礼品。

同样,下霜之后的桑叶,也是我收集的物品之一。不仅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霜打的桑叶大抵是黄色的,锯齿样的四周略带着红色,放在太阳底下,透明得发亮。收集后也是晒干,冬天的早上起来,用搪瓷缸子泡上一撮,也就是自制的桑叶茶了,虽然比不上毛峰铁观音,但是那种霜打后的清香,回味起来,还是沁人心脾终生难忘的。

天气渐渐地变冷了,地里的麦苗也探出了嫩黄的头,放眼望去,若隐若无的青色淡淡地涂抹在宁静的原野上。农活基本上是没有了,或许有零星的琐碎的事情,那都是些简单的。比如地头和沟边,人们会随意点上一些蚕豆和豌豆。大地真的是很好,只要你用点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收获是必然的。

在断断续续的秋忙假之后,上学又恢复了正常。小学就在村子东头的大队部旁,四、五年级的时候又搬到和南庄相邻的一片空地处,新的老海小学就成立了。我们那儿的地名常以海命名,比如往南有朱海子和王海子,往东有费海子和东海子,还有前海子,往西有焦海子和西海子,往北有马海子和曾家庙,我的家在老海子黄庄。

刚盖好的教室没有门,窗户也没有装,我们通常是窗户进出的多,黑板是用黑漆抹在墙上的,没有铃,上下课全靠一个哨子。

老师大约也就几个,记得我们五年级就一个班,一个班最少时就五个人。

桌子和板凳当然是没有的了,整个小学阶段,我们的桌子和板凳都是泥做的。有一句顺口溜说的就是那时候我们真实的写照:泥桌子泥板凳,中间一个泥孩子。

泥土不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依靠,也是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秋末冬初,想筹划盖房子的人家,会利用天晴的日子,抓紧时间脱土坯,原料就是从小沟头里甩上来的一些沟泥。

初冬的早上,父亲会早早喊我起来,到庄子东头的小沟里甩沟泥。天还蒙蒙亮,路边枯黄的野草上挂满了霜,空气湿漉漉的,远处的树木只能看个大概。一会儿功夫,外面的厚褂子就脱掉了。一般是几天的光景,甩上来的沟泥就够脱一次坯的了。光是沟泥是不行的,还要掺上麦糠和麦穰子一块和,那是要赤脚来回和的,主要是增加和出泥的黏性,使得土坯更结实和耐用。

和好的泥闷上两天后,便可以脱坯了,脱坯的模具是一个无底和无盖的长方体框子,称为坯模子。至今想来,大概算得上最原始最简单的模具吧!

脱坯通常是两个人配合,一个人铲泥,一个人用手,一旁放有带把野草的水盆。先是用野草沾些水把坯模子内壁抹一下,铲来的泥放进坯模子中后,用拳头砸上一遍,再用手把上表面抹平,最后用力抓住坯模子的把手向上平移,一块长方体的土坯就形成了。

脱土坯通常是后退着做的,一排排的土坯脱好后,基本上人就起不来了,满脸溅的的都是泥点,腰酸背疼,两腿麻木,多少天才能歇过来。

待到土坯半干之时,是要把其立起来,并趁着湿气把贴地的部分用大铲铲平,修理成长方体的模样,再晾成大半干就行了。

在立起晾晒的过程中,我们放学回家路上,又多了一个必玩游戏。在立起的一排土坯一头,轻轻地推到第一块土坯,下面的土坯接二连三地就倒下了,划出一道优美的影像,后来知道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也是如此,以及学习数学归纳法时,很快就能理解奠基和递推,恐怕和这不无关系。

推倒的土坯我们常常是要把它们再立起来的,但如果遇到土坯的主人恰好发现我们时,推倒之后大都是落荒而逃,作鸟兽散。

积累了一定量的土坯之后,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好时间,就可以开始建新房了,大多就是土坯房。

因此呀,泥土是我们儿时永远抹不去的印记。泥土的利用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记忆中,盛粮食的囤,做饭的锅壳廊子,冬天烤火的火盆,放东西的台子等等物品,每年秋末冬初时父亲都会捏上一些,材料当然是选择上好的黏土,捏制的过程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们上学的桌子和板凳大多是我们自己的作品,材料来源还是泥土,因此我们这一代人的动手实践能力和交流合作能力都比较强。桌子起初是用潮湿的泥土做成整体的,我们会用小刀在上课的时候搞些雕琢的工作,中间画个三八线,挖个洞做抽屉,掏个窟窿放笔,在表面刻字……,大约上课的主要任务就是如此。这样桌子的破坏速度很快,做好的泥桌子还没有干就已千疮百孔了,待到干时,通常在我们的摇晃中东倒西歪,然后推倒重来。

重新做泥桌子是我们最大的快乐,从小沟边挖来潮湿的泥土,一边做桌子一边用泥做泥炮。课间我们在摔泥炮时,通常要比谁摔的响,对方还要用泥补那炸出的窟窿,补少了常常也会来一阵争吵和理论。我们还有摔泥炮的歌谣“东北风,西北风,摔个牛眼大窟窿!”

再后来,我们的泥桌子也升级了,先做两个桌腿,篷上玉米或高粱的秸秆,再从上面糊一层泥抹平,这样可以防止我们上课还玩雕刻。但也有缺点,教室没有门窗,到下雪的冬天异常的寒冷,记得那是五年级的冬天,从秋季开学的五个人到冬天下雪的十二个人,那天上午特别的冷,在语文老师的默许下,我们在桌子底下燃起了一堆火,温暖很快驱散了寒冷,但烟也顺着门窗向外扩散。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奇特一个场景呀!

随着火苗的肆虐,疯狂的火舌撕咬着带有秸秆的泥桌子,在我们嘈杂的读书声中,秸秆做的桌面也燃着了。吓坏了的我们夺窗而逃,终究是泥多秸秆少,火没扑就灭了,然而教室留下一片狼藉,像一场战役后的战场。

进入初中,我们才算告别泥桌子泥板凳,才算和原始蛮夷告别,才趴上木桌子,坐上大板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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